胖和尚说:“我佛慈悲。只要心中清明,诚心向佛,佛祖自会普渡,救众生于苦海。”
周语想了想:“怎样才算诚心?”
胖和尚不语,敲响手中木鱼,笃笃笃。
周语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放进“功德箱”里。胖和尚双目紧闭,行合掌礼,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
周语没提李季名字,和尚们也就当她是个普通香客。
白塔寺相邻有个古镇,号称历经千年,已作旅游景点待开发。
周语吃不惯寺里寡淡的斋饭,便听了香烛大爷的介绍,去古镇上寻觅当地的特色小吃。
古镇确实有些年岁,青瓦木楼,狰狞吞口。
妇人粗布盘头,金缕绣鞋,潺潺溪流穿巷而过。木门红漆剥落,老妪浊目无神,猫狗慵慵蜷曲。
时光混沌而缓慢。
猩红暮色下,古镇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秉持着南方特有的温润与婉约。
周语随便捡了处饭馆,要了素面凉糕。
味道过得去。
临走时在镇尾的摊铺上买烟,店里没有她要的,她拿了包软中华。
拆着烟盒走到寺门口,一辆摩托车停放在石狮边,穿黑背心,身材高大的男人勉强“躺”在坐垫上,就着茶水吃饼子。
已是黄昏,房檐灯泡初亮起。那男人吃得狼吞虎咽又怡然自得。周语站在远处看了会儿。
抬眼与周语四目相对,他坐直身子。
周语上前。
“今晚不回家?”
“嗯。”
周语瞟一眼他手里的饼,里面依稀有些臊子肉。
下巴一点,“晚上就吃这个?”
他又“嗯”一声,不自觉的,放慢咀嚼速度。
“能吃饱?”
男人有着与他体格不符的腼腆,话不多,许是碍于周语“上帝”的身份,对她有问必答,特别上心。
他说:“多吃几个就饱了。”
周语想了想说:“你去没去吃午饭?”
那时她多给了二十元钱请他喝酒,他还记得。此时表情尴尬,踌躇着没作声。
又站了会儿,周语横竖无聊,发出邀请:“一块儿去吧,”后面加一句,“正好我也没吃。”
黑背心嚼着,大双眼皮盯着她,“我刚才看到你在吃面。”
周语“啊”一声,脸不红气不喘,“没吃饱。”又问他,“能不能吃辣?”
黑背心被食物梗住,灌了口茶水。垂着眼,嘴里的话和嘴里的饼一样干巴巴:“不去。”
周语强调:“我请。”
摇头。
周语想了想,“回去的车费照算!”
还是摇头。
他的油盐不进让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男人老实巴交,说话时,深邃的大双眼皮静静的看着人,没有丁点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的痕迹。在这样的繁华浮世中,净得脱俗。
周语认识的男人没有这样的,包括李季。
李季信佛,但也不是这样的。
闲来无事,周语与他没话找话:“刚才我出来没看见你,买饼去了?”
“送人去了一趟**(他说了个地名),顺便买了饼。”
周语点头,慢慢拆烟盒。一根叼在嘴里,一根递给他。
黑背心接过烟,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周语低头点烟,嘴里含糊:“想说什么?”
“没。”
她抬起头问:“晚上睡哪儿?”青白的烟雾从那张红唇逸出,使她看越□□缈,美得不真。
粗粝大手在摩托车垫上拍了一下。他人高腿长,坐在摩托上已将车子压得憋屈。
周语抬眉,“嗯”一声,夹烟的手指一下,“这怎么睡?”
他不嫌麻烦,做示范动作。双臂做枕,臀部贴在坐垫上,长腿搁在石阶上,人勉强放直。
周语看他耍杂技:“这样能睡着?”
“能。”
她面色平静的点头:“佩服。”
这时,寺里传来暮钟声。紧敲18下,慢敲18下,不紧不慢再18下,反复两次,一共108声。
钟声深沉,绵长,震慑人心。
周语掐了还剩大半截的烟,没再说话。周语不出声,那男人也不出声,捏着车柄,安静的等在旁边。
钟声结束后,周语挥手:“那行,我进去了。”
他“嗯”一声。
走了两步,周语回头:“哎,怎么称呼啊?”
这句话,一天之内她问了两次。
这次他说了。
周语无声的哦一下,问他:“哪个lai?”
他说:“来去的来。”
周语撩一下发,心里将那俩字过一番,转身走进寺门。
她撩头发的姿势特别富有女人味,拇指和中指插入发丝,从发际线处往头顶慢慢拂开,长发柔顺,呈中分又从两边丝丝坠下。
发际线弧度完美,正中心有一个小而清晰的美人尖。
他收回视线,摸出最后一张饼,大口吞下。
夜里,禅灯如豆,周语失眠。
摸出手机来消磨时间,有未接来电,两个,都来自李季。
周语回拨过去,对方已关机。想来是睡了,李季的作息一向严谨。
周语在通讯录里随手划拉,看到“黑背心”三个字,脑中闪现出一双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还有他高大的身躯在摩托上躺平的憋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