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住唇,眼眶一片酸涩:“你拒了。”
他笑笑地将她拥紧:“我可不愿喝醋到吐。”
颜乔乔:“……”
这人是在记仇,与她秋后算账吧?
她气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笑!”
公良瑾按捏她肩膀,安抚她:“莫着急,我并不认为自己会英年早逝。”
颜乔乔:“……”
他微微偏头,面露烦恼:“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来证明,只能静待今日过去。”
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颜乔乔并没有被他轻易糊弄,她伏在他身上,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你若当真那么笃定,便不会放错鞋子,忘了勺子,还让我亲人朋友赶来陪伴我。还瞒着我。”
公良瑾眼睫微动。
对视片刻,他无奈地轻叹:“非要揭穿我。颜乔乔,我也会害怕的。我怕你难过,不敢想象你伤心的样子,一想便心痛若死。”
颜乔乔怔怔望着他。
这个男人平平淡淡说话的样子,就像谪仙堕入凡尘,染上了人间烟火色。
她此生听过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此。
“但我其实是有九成九把握的。”他扣住她的手指,认真对她说,“你莫怕。”
“……好。”
她别开头,让眼泪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该走了。”他抚了抚她的头发。
她随他起身,换上赴宴的正装。
他为她梳妆时,她心中默默数着时辰,精准到几时几刻。
她逐一回忆前世那些细节——她大概死在什么时间,如何听到少皇杀进来的消息,又是如何感应到漫天熊熊大火……
这是她第一次不带丝毫战栗恐惧地回忆过往。
她不再害怕,彻彻底底不再害怕。
就连回忆自己被利刃穿心之后躺在地上无助挣扎的痛苦,也不曾让她畏惧分毫。
因为这点点滴滴的时间,都可以让此刻的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听着他的声音、轻嗅他身上寒冽的气息。
她将手递入他的掌心,由他牵着她走过长廊。
“君后,”他轻咳一声,“收敛一点,就到宴殿了。”
她将粘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
行出几步,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放心,我会看着江山、守护百姓,直至寿终正寝。”
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承诺。
“好。”他嗓音带笑,牵着她踏前一步,进入灿烂辉煌的殿堂。
殿中一片和乐。
颜乔乔坐在公良瑾身旁,时而看看被孙女尿满衣襟的父亲,时而看看被孟安晴掐了胳膊老实闭上嘴的颜青,时而看看头凑头交流养小白脸心得的蒋七八与龙灵兰,时而看看一口酒都不喝的太上皇夫妇。
再望望端坐身旁的如玉君子。
一切就像梦幻泡影。
公良瑾挽袖,替她将菜中不吃的辅料逐一挑走——她这人就是这样,非得加那些辅料,却又不吃它们——成婚之后,这毛病被他惯入晚期。
他做得极自然。
拣好菜,替她清理一遍木箸上并不存在的毛毛刺,然后将它递入她的手中,顺便握了握她的手,看她是否冷了或热了。
这七年,他都是这般照顾她。
颜乔乔心脏一阵阵悸颤。
她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时刻,既盼望着那一霎尽快过去,又盼望着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
紫金沙漏仿佛会烫眼睛,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去看。
大约在未时一刻……
眼见时辰一点一点逼近,颜乔乔感到眩晕,脑海中嗡嗡作响,旁人说了些什么全然听不进去,只知道抿着唇微笑。
心跳快得令她一阵阵窒息,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公良瑾探过手来,将她的手攥入掌心,有力地握紧。
他侧身,垂首,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颜乔乔茫然回望:“啊?”
“过去了,阿乔。”他笑眼温柔,慢而清晰地告诉她。
话音落时,忽有一道奇异而宏大的震荡,于天地之间悄然漫开。
历史走到重合的节点,世界仿若新生,又仿若复位。
她紧紧攥住公良瑾的手,忽而心有灵犀,隔着重重宫墙,望向昔日皇陵的方向。铺洒天地般的灵气动荡,正是自那个方向传来。
她恍然:“所以……”
公良瑾轻轻啊一声,笑得温文尔雅:“我果然是斩了另一位圣人,送你归来。”
颜乔乔:“……”
她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原来前世成圣后的公良瑾,竟是跑去皇陵,斩了那个卡在天地间等待飞升的先祖圣人,以圣陨之力送她回来。那时她的魂魄已近破碎,无法感知周遭的事情,错过了一场华丽圣战。
也难怪,今生公良瑾集民意与历代仁君之愿诛杀公良先祖时,司空白难以置信地连声大喊,说圣人不该虚弱至此,为何圣人竟虚弱至此。
原来,圣人前世已被斩过一回。
她重生回来,每救一个原本该死之人,便是消耗那位一份力量来改变历史。
颜乔乔胸口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
想哭,也想笑。
就……很感激那位先祖的贡献。
“从此,该开创新的历史。”公良瑾微笑,“南越‘神谕’称我将死于今日,我既未死,是时候令其信仰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