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陵徐氏……”谢乔喃喃自语,指尖最终停在了睢阳和宁陵之间的某一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来人。”谢乔唤道。
门外立刻进来一名军士。
“速遣心腹之人,前往宁陵县及周边各处,布散流言。”谢乔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睢阳城疫疠复起,其势更烈,城内伤亡甚重,十室九空,官府束手,无力弹压,城中黔首惶惶,四散奔逃。城防空虚,形同虚设。”
军士一愣,有些不解:“=睢阳疫疾不是已经平复?”
谢乔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依计行事。务使此讯广传,使人深信。诸般细节,务须周密,勿露痕迹。”
他立刻領命:“属下遵命!”转身快步离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宁陵县及周边郡县蔓延开来。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睢阳城的可怕“疫疠”。原本就对睢阳城虎视眈眈的宁陵坞堡坞主徐弘,自然也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
徐弘正坐在坞堡议事厅内,听着手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从睢阳城传来的“惨状”,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之色,胡须都跟着微微颤动。
“启禀坞主!此事千真万确!小人有远亲,正在睢阳城营生,日前托人传信言道,睢阳此次疫疠,较前番酷烈十倍!坊间伏尸遍地,城门紧闭,禁绝出入,闻说已闭城!”那探子模样的人,唾沫横飞地说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徐弘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早就对睢阳城垂涎三尺,此乃天赐良机!
“睢阳城内,此刻必是乱象丛生!正是我等一举夺取睢阳之良机!”徐弘站起身,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坞主,此事恐中有诈?”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坐在下首的一名将领,名叫李通,是徐弘手下少数几个比较冷静的人。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谢乔,素多诡谲,不可不防。”
徐弘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他瞪了李通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汝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区区谢乔,一介女子耳,能有何为?今睢阳遭疫重创,元气大伤,我军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李通被徐弘一瞪,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坞主,审慎行事,方为上策。”
徐弘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庸人自扰!疫疠之事,岂能尽掩人耳目!纵其有何诡计,在我强兵劲旅之前,亦不过土鸡瓦狗!我宁陵坞堡,兵精粮足,岂惧一座疫病空城?”说着,他拍了拍腰间佩刀,脸上再次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吾意已决!即刻点兵,兵发睢阳!”
见徐弘如此坚决,其他将领也都纷纷附和,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喊杀之声,只有李通,依然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
徐弘指着地图,开始布置作战计划,“王虎!命汝领兵一千,为先锋,取东路进发!”
“末将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起身应道。
“李豹!命汝领兵八百,出西路,以为侧翼策应!”
“末将领命!”
“吾亲率主力,由中路直取其城!目标睢阳!此战务求一举功成!有敢退缩者,军法从事!”徐弘拔出佩刀,指向地图上的睢阳城,眼中充满了野心和杀气。
“愿随坞主,誓死效命!”众将齐声高呼,声震屋瓦。整个宁陵坞堡,顿时沸腾起来,战鼓擂动,兵马调动,一副大战在即的景象。徐弘站在坞堡高处,望着忙碌的士兵,嘴角咧开,露出狰狞的笑容。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铁匠们赤膊挥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赶制着刀枪。粮仓内外,民夫往来如梭,将沉甸甸的粮袋扛上马车,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痕。校场之上,士兵们隊列森严,操练呐喊,磨砺着即将饮血的兵刃。整个宁陵坞堡,犹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只待徐弘一声令下。
然而,这沸腾的表象之下,谢乔布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人心难测,但亦最易撬动。徐弘麾下虽众,然根基不稳。她清楚,徐弘麾下虽多是临时拼凑的兵痞,却也有几根硬骨头,是徐氏坞堡真正的支柱。不先敲断这几根骨头,松动他们的内部,硬攻绝非易事。杜奉,这枚关键的棋子,便被派了出去。他的任务,是利用昔日在坞堡中的人脉,点燃内讧的引线。
杜奉领命,一番乔装,脸上涂了不知什么灰黑色的东西,遮掩了本来的面目,又换上一身破烂衣衫,混在夜色里,活脱脱一个逃难的流民。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他像只狸猫般,贴着墙根,避开一隊隊打着火把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宁陵县。坞堡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杜奉屏息凝神,将自己隐入更深的黑暗,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七拐八绕,凭着记忆和一些隐秘的记号,他终于摸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外。这处院子杜奉再熟悉不过,他曾经在这里与老赵偏将喝得烂醉,谈笑风生。如今却要在黑暗中密谋背叛,世事无常。
轻轻叩响了约定好的暗号,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开了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警惕的脸,正是杜奉要找的那位偏将赵武。
“何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戒备。
“是我,兄长。”杜奉闪身进去,迅速带上门,声音同样低沉,“杜奉。”
赵武看清来人,脸上惊疑不定,一把将杜奉拉到院子角落的阴影里,紧张地四下张望:“你疯了?此时回返!欲害我乎?城中遍悬捉汝之令!”
杜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兄长,富贵险中求。某此番来,乃为兄送一场泼天富贵,亦为救兄脱离虎口。”他顿了顿,观察着赵武的神色,“兄长难道甘愿随徐弘同归于尽?为彼效命,彼可曾视汝为肱股之臣?”
赵武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但嘴上仍硬:“休得妄言!坞主待吾甚厚……”话虽如此,底气却明显不足。
杜奉
冷笑,“上次兄长险遭乱刀斫杀,他连一名良医都不肯遣,若非某力邀医者,兄早已魂归地府!”
赵武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杜奉嗤笑一声:“厚待?上次击退寇贼,我等弟兄折损几何?分功之际,兄得几匹绢布?徐弘那逆子,寸功未立,却得一处宅院!此番攻打睢阳,更是拿我等作炮灰!兄以为彼当真为梁国邪?彼乃觊觎睢阳之富庶!”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赵武心上。他沉默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兄可记得王七?”杜奉突然问道。
赵武一愣:“我记得,那小子常窃我的酒喝。”
“他死了,就在上月。非死于战场刀剑,乃死于徐弘所逼食之霉粮,病死的。”杜奉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吾等所食为何?霉烂之粮!徐弘何如?日享美酒佳肴!”
赵武眼中燃起怒火,握紧了拳头。
杜奉趁热打铁,凑近了些:“兄长,实言相告,徐弘早有谋划,取下睢阳,自立为王称霸,吾等不过是他登高之阶。用毕即弃!不信?请观此物!”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到赵武手里:“此乃某冒死所得,兄自行观之!看其中如何'论功行赏',看有无兄我之名!”
赵武狐疑地接过信,借着远处巡逻火把偶尔扫过的微光,凑近了仔细辨认。信上的字迹潦草,但内容却清晰无比,通篇都是徐弘与其心腹瓜分睢阳城利益的盘算,粮仓、武库、钱庄,甚至连城中几处大户的宅邸都已预先分配,唯独对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基层将领,只字未提,仿佛他们战死沙场是理所应当。
赵武越看脸色越白,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他猛地攥紧了信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徐贼不仁!”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某为彼出生入死,彼竟如此待我!”
“某早知此日必至。”杜奉递给赵武一壶酒,“兄长勿怒,饮酒消愁。”
赵武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此酒,比徐弘那虚情假意的笑容尤烈!”
“今知不晚。”杜奉语气沉稳,“兄长,谢中尉那边已有联络。彼允吾等,若能助其破徐弘,事成之后,必不亏待吾等弃暗投明之士。谢中尉之名,兄亦闻之,较之徐弘此背信弃义之贼强百倍!”
“谢乔?即睢阳城那女中尉?”赵武挑眉,显然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言,“果真如传闻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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