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奉嘴角微扬:“较传闻更甚。兄何曾见过谁能于瘟疫中稳定军心?何曾见过谁能使城中富户甘愿拿出粮食救济黎民?睢阳在其掌中,非但无乱,反愈加团结。”
赵武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已经动心,但仍有些犹豫:“此事……危矣。”
“随徐弘赴死,岂不更危?”杜奉反问,“吾等只需如此这般……”他压低声音,将计划细细说出,“于军中散布消息,言徐弘早已内定封赏名单,根本无吾等外姓之份,取下睢阳亦是徒劳。再添油加醋,言彼欲以吾等为替死之鬼,消耗睢阳守军。军心一散,彼徐弘还拿什么去征战?”
“到时,谁能说清是谁先开始离心离德?”杜奉狡黠一笑,“军心如水,一旦决堤,便无法收拾。”
赵武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遵计而行!彼徐弘不仁,休怪吾等不义!杜贤弟,放心,此事交与我!吾手下尚有几个心腹,早对徐弘心生不满!”
“切记,须行事谨慎,勿露形迹,恐打草惊蛇。”杜奉神色凝重道,“若成此事,待下睢阳城之日,吾等亦可领偏将之职,不再为他人刀下牺牲。”
“那谢中尉须先守住睢阳才是!”
“睢阳岂是徐弘想取便能取之地。”杜奉神秘一笑,“谢中尉早有筹谋。”
杜奉又叮嘱了几句要务,便再次隐入夜色之中。明日,徐弘军中当掀起一场无形风暴。
很快,各种“内幕消息”便如同长了腿一般,在宁陵坞堡的军营中悄然流传开来。
“可曾听闻?徐扒皮早已将睢阳城中膏脂尽数分配,无我等之份!”
“此言当真?我等出生入死,竟连汤水都不得一尝?”
“何止不得汤水,听闻首功皆由徐氏族人领之,我等不过是填沟壑的弃卒!”
“难怪李将军先前苦劝坞主莫要贸进,原是知晓内情……”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军士议论纷纷,怨气冲天。原本就对徐弘有些不满的将领更是疑心重重,互相猜忌,暗地里串联。一些平日里受徐弘压制的军官,更是巴不得看到徐弘吃瘪。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也失了精神,动作有气无力,口号喊得稀稀拉拉。甚至有两营士兵为了抢夺一批刚送到的肉食而大打出手,拔刀相向,若不是被强行弹压,恐怕就要当场火并。
“老夫前线冲锋陷阵,徐弘那狗贼在后头分赃!”一名满脸疤痕的老兵拍着桌子咒骂,“待战起时,谁还顾我等死活?”
“没错,听闻睢阳城中最大钱庄已许与他小舅子矣!”
“钱庄算得什么?城东粮仓才是肥美之地,尽归徐氏宗族所有!”
“我等以命相搏,他们却坐享其成?”
军营里的情绪像点燃的火药桶,一触即发。赵武和杜奉暗中推波助澜,不动声色地将徐弘的“分赃名单”透露给更多的人。一份份伪造的“密信”在军中传阅,徐弘的威信仿佛冰雪遇烈日,迅速消融。
消息传到徐弘耳中,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正在议事厅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的他,猛地将地图扫落在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凳。 “反了!都反了!”他须发戟张,面色铁青,咆哮道,“大敌当前,自乱阵脚!查!给我狠狠地查!把那些妖言惑众的刁民、乱军心的败类都给我揪出来!砍了!全都砍了!”
“坞主息怒!”一名心腹将领急忙劝阻,“军中不满已成燎原之势,若是大开杀戒,恐怕更加火上浇油!”
“那你说怎么办?”徐弘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
“不如先安抚军心,待下睢阳后再徐图——”
徐弘一拳砸在案几上,“这些刁民敢造谣生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愤!”
他以为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问题,立刻派出亲兵四处抓人。一时间,坞堡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这高压手段非但没能止住流言,反而坐实了士兵们心中“徐弘心虚”、“要杀人灭口”的想法。被抓的多是些平日里发牢骂的小兵,真正散布消息的核心人物却安然无恙。如此一来,军心更加涣散,士兵们看向徐弘亲兵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疏离。整个宁陵坞堡,就像一个内部已经锈蚀腐朽的巨大机器,表面还在轰鸣,内里却已濒临崩溃。
“徐弘疯矣!见谁言语声高便拿谁!”
“铁证如山!他坐不住了,急于灭口!”
“我二叔家外甥被擒,只因问了句'攻下睢阳有何赏赐'!”
军营里的将士们偷偷议论,眼神躲闪,声音压低。徐弘的亲兵路过,对话立刻中断,但背后却换来更多怨毒的目光。
士兵们开始暗中囤积粮草,有的甚至私下商量,战场上若形势不利,第一时间撤退。整齐划一的操练也变成了敷衍塞责,连军官都心不在焉,眼神不时飘向远方,似乎在思考脱身之计。
高台之上,徐弘望着下方混乱的景象,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恨恨地一拳砸在城垛上。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在谢乔的算计之中。他引以为傲的大军,还未出征,便已先输一招。
与此同时,谢乔开始着手布置诱敌之计。她亲自登上睢阳城头,看似在紧张地指挥防御,实则处处透着刻意的“疏漏”。老弱残兵被安排在城墙上稀稀拉拉地巡逻,动作迟缓,精神萎靡。城门处的守卫也显得漫不经心,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城垛上堆放的箭矢零乱不堪,几面破旧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睢阳城仿佛一座久经战火、摇摇欲坠的空壳。
远在宁陵坞堡外的临时营地,徐弘通过斥候的回报和自己的观察,看到了睢阳城的“窘迫”。他得意地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将领们放声大笑:“哈哈!尔等可见?我早言谢乔不过一黄口丫头,何解军略!睢阳已如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传我令,全军准备,明旦随我踏平睢阳,生擒谢乔!”
有将领面露忧色,小声提醒:“坞主,近日军中谣言四起,军心不稳,此时倾巢而出,恐有不妥……”
徐弘脸色一沉,厉声打断:“闭嘴!何谣言之有?不过是些下愚之民妄动口舌!谁敢再提,动摇军心,立斩不赦!我徐弘大军所向披靡,区区睢阳,弹指可破!功
名利禄就在眼前,谁敢畏缩不前,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领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背地里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甚至偷偷传递着竹笺,上面写着:“做好准备,若战况不利,各自为主。”
军帐外,一队亲兵押着几个被抓到的“造谣者”走过,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军士暗自咬牙,眼中满是怒火和恐惧。
次日清晨,徐弘果然亲率大军,倾巢而出。军阵绵延数里,旌旗招展,只是那行进的步伐和士兵脸上的神情,却隐隐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躁动。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一条失控的怒蟒。
战场另一端,宁陵坞堡。虞仲率领的精锐部队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密道内阴冷潮湿,墙壁上滴落的水珠打在皮甲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能依靠火把微弱的光芒前行。走在最前方的斥候突然伸手示意停下,前方传来脚步声,一队巡逻兵骂骂咧咧地走来。
“徐贼自取功名,留我等在此荒僻之地喂蚊虫,真乃可恨!”
虞仲身边的军士立刻紧张起来,手已按在刀柄上,眼睛死盯着前方,准备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拼命。虞仲却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他悄声下令手下士兵隐蔽,自己则带着两名亲信故意往前走了几步,待巡逻兵走近,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同样充满怨气的语调嘟囔道:“此言有理。听闻城池若破,亦无我等之份,徒劳无功。”
那队巡逻兵瞬间警惕,举起火把照了照虞仲的脸:“尔等何部人马?为何在此游荡?”
“东营之人,负责粮草。”虞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诸位勿慌,吾等境遇相同。出力之人无好处,主上只顾自身。”
听到粮草二字,巡逻兵顿时放松了警惕,领头的士兵啐了一口:“待某得足够财物,即当远离此地!徐坞主不仁,吾等不义又有何妨?”
“此言勇气可嘉,佩服!”虞仲竖起大拇指,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有何可惧?大势已去!”另一个巡逻兵靠近虞仲,压低声音,“告知尔等,各部已暗中联络,欲观风向而行。徐坞主此番恐怕难逃厄运!”
巡逻兵丢下这话,便带着人拐向了另一条岔路,临走前还友好地指了指通往粮仓的方向:“切勿误入歧途,彼处方为粮库,速去取些利益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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