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委屈道:“我也不知道,爹爹弄的,弄完就不理我了。”
林诗音眸色倏紧,脑海里嗡嗡作响,骤然失了声。
他......
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踉跄着连退两步,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紧紧抓住了桌角。
十年,难道便能把一个端方君子变成一个衣冠禽兽?
原来她竟眼盲至此,既识不清龙啸云,也识不清他。
他怎么敢犯下——
万籁俱寂间,一阵尖锐的锣声蓦然响起,似要擦着耳朵敲进脑壳里。幽咽的笛声与又急又重的鼓声紧随着炸响,一道粗粝沙哑的低吟传来:“叫我们来迎亲,怎不见钟小妹?”
念念盖上红绣巾,面色寡淡地掀开红帷。
院里挤满了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的小鬼,或持斧钺,或握钢叉,或提扛嫁妆,或肩扛花轿。
见新嫁娘出来了,戴着冠帽的小鬼终于露出一个怪笑:“子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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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恢复记忆啦!!
表哥回来后,表妹和老婆皆失啊啊啊啊啊啊
小李,你再搞什么飞机==
第103章 你是谁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轿帷无风自卷, 念念冷眼瞧着地上铺的红绸,袅袅婷婷地走过去。
她穿着大红色织金婚服,披着水色霞披,白生生的小脸掩在绣巾下, 双肩未伏, 素手未蜷, 红绣鞋踏在地上, 步步生莲。
步履间,绣巾上的双栖鹊在红浪里晃荡, 似春风里摇摇欲飞的风筝。
李寻欢无端觉得,要起风了。
他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腕, 倏地收紧。
腕间的铜铃颤个不停,念念停下脚步,转过身, 无声地等着他开口。
混乱的思绪缠在李寻欢心间, 结成理不清头绪的死结。他只知道,红盖头下的那双猫眼一定紧紧地凝着他,亮灼得似林中的野柴猝然起了大火。
他在满眼的火光中颤着唇,一万句话翻涌在喉间, 几欲要脱口而出,可最后也只是直直地哽在那里,牢牢卡住,将血肉都尽数撑裂。
他再一次意识到,笑傲江湖的小李飞刀救不了自己,救不了林诗音,更救不了她。
......他突然便怨恨起自己,为何荒废十年功夫?
为何十年了, 他永远不长进,永远只会教身边的人为自己所伤,被自己所害。
他双眼红得几乎要洇出血,口齿皆生了锈,忽然间连张合都做不到。
戴着冠帽的小鬼用那双泛着青光的豹眼盯着他,慢吞吞道:“有什么话,还是等新娘子过了门再说吧。”
一众小鬼皆应声道:“再磨蹭便误了吉时了!”
“切莫叫杜大人等急了。”
......
念念咬紧了唇,猝然收回手。
她握紧自己被掐得红肿的腕口,刺他道:“这名字是你取的,就当还给你了。”
不必再说亏欠内疚的话。
说罢,她便转过身大步向前。
那条仅两人可见的红线蓦然绷直,一路蜿蜒进了轿帷里。
李寻欢颤了颤眼睫,只觉山火的浓烟尽熏进了眼,酸涩得眼球都转不动。
“起轿!”尖利的叫喊声刺穿夜幕,抬轿的鬼夫都呕哑唱起囍曲,合力抬起花轿便往外头走。
李寻欢颓然地蜷了蜷空荡荡的手,面色苍白地跟上。
景疏回过身,冲着半合的门窗扬声喊道:“我留了梅枝在院里,姐姐留在此处,我们去去便回。”
话说的轻松,他的心却早已悬在半空,唯恐她非要同行。
此去凶险难测,他自己尚且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怎敢以姐姐性命作赌?
以姐姐的性子,恐怕很难.....
与他的料想大相径庭的是,林诗音只沉默了半晌,而后便硬声道:“我在这儿等你们。”
她的嗓音干涩,短短一句话停顿了两次,音调的起伏也很生硬。
景疏下意识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可花轿已浩浩荡荡出了院门,直往大街上去了。
姐姐应是在忧心念念,他必须得把念念全须全尾的带回来才行。
他呼出一口气,将这点犹疑压在心底,抬腿追上去,“表哥,等等我!”
糟糕。
这称呼一喊出口,他就咬紧了舌尖。
景疏小心地抬眼去觑李寻欢的脸色——他满脸冷汗,眸子紧紧盯着花轿,跟攥着救命稻草似的,哪里有听他说话?
他一怔,终于慢半拍地想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表哥和姐姐都是尘世凡人,念念怎可能是他的女儿?
可两人间......
“小心!”
他瞳孔一缩,梅枝化藤,飞快地缠上李寻欢的腰身,将他拖离原地。
李寻欢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定睛一看,刚刚站立的地面竟蓦然成了一片水洼,一只青白的鬼手正在黑水里胡乱拉拽。
景疏拉紧他的胳膊,提醒道:“是水鬼,小心脚下。”
他本想说‘你别死盯着花轿’,可转念一想,若是轿上是姐姐,他一定也不敢转眼的。
算了。
表哥啊表哥,我的好,你可千万记住了。
腐臭潮湿的雾气袅袅升起。
干燥的地面上,水洼一个接着一个的涌现。耳畔响起淋淋的水声,浓稠的黑雾里,隐约显出大片模糊的轮廓。
一双双惨绿色的眸子似鬼火般悄立在半空中,拖着泡发的、腐烂的皮肤,肢体扭曲弯折着,歪歪扭扭地向他们靠近。
景疏头皮发麻一瞬,正欲带着李寻欢逃离此地,一抬手却摸了个空。
回头一看,他的好表哥早追到花轿后面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咬紧牙跟上。
皮肉半褪的鬼手才将将伸进轿帷里,一柄飞刀便直直穿透了它的胳膊,将它死死钉在了地上。
李寻欢仓皇掀起帷幕,混乱道:“念念,有没有事?”
他的手掀起帷帘的一瞬,锣鼓喧天的声音骤停,斧钺与钢叉相交着拦在轿门前,随行的小鬼一应停下脚步,幽幽地盯着他。
周遭倏尔死寂,只剩下水鬼爬行时肢节弯曲伸展的咔嚓声。
若等它们逼近,还哪有活路?
两柄飞刀暴射而出,直刺入轿夫的咽喉。浓稠的黑血溅了一地,飞刀卡在喉骨上,刀柄还在‘嗡嗡’地颤动。
轿夫僵硬地低下头瞧一眼自己被洞穿的喉咙,挥起斧钺便向他砍去。
景疏睁圆了眼,操纵梅枝缠上扬在李寻欢背后的钢叉,沉声道:“不是送嫁?不晓得要把新娘安生送到夫家?”
那冠帽小鬼怪笑着呜咽道:“杜大人等了上百年,早成了一捧黄土,眼下正在阴间等小妹下来呢。”
一把长刀斜着砍向李寻欢,握刀的小鬼也嘻嘻笑:“小妹有鬼王照应,下来了才知什么叫好日子。你们二位就难说了。”
李寻欢脚下步伐不乱,紧握着飞刀,再不出手。
他身上的飞刀不多,若贸然出手,等飞刀用尽之时,便只能束手就擒。
这些妖鬼刀砍不死,无知无痛,便是飞刀穿了心,也能挥舞着刀斧爬起来。
他的心沉下来,内里的长衫已被汗湿,余光望一眼毫无动静的花轿,便知她还在赌气。
李寻欢焦急担忧得心肝胆颤,只能唤道:“念念......”
他知道她一定有法子的。
冠帽小鬼声音嘶哑地打断他:“小妹既嫁了杜官人,便是杜家人了......”
话音还未落,浓雾里便蓦然响起一道沉澈的声音。
——“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似铜钟般敲在每个人耳边,震得耳膜生疼。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斧钺钢叉皆挣脱了无力的手,哐当砸落在地。
李寻欢的耳边顷刻间便满是呜咽哀鸣声——满街的小鬼皆抱着头痛呼求饶起来。
景疏阖上眼,扶着膝盖大松一口气。
好险。
李寻欢却抿着唇,指尖不知何时又嵌进了掌心。
他抬起头,望向雾的尽头。
浓稠的黑雾倏地散尽,一个挺秀高颀的青年缓缓走出来。他穿着青鍋色的广袖直裾,系着朱殷色的腰带,眉如墨画,凤眼狭长,唇色殷红,似一把染了血的霜刀。
景疏愣在原地,怔怔道:“这是念念的师兄?”
原来根本无须他们来救。
李寻欢望着那人衣襟上的雀翎,声音沙哑道:“.....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的。他初遇念念那天,她正穿了青鍋色的雀翎夏衫,朱殷色的下裙。
李寻欢咬紧了舌尖,耳边又响起了他方才说的话——‘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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