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投以谴责目光的人换成了曹操,而接受这一谴责的,则是本该为他搭茬的夏侯惇。
即使是对顾至了解不深的曹昂,也能看出顾至刚才是故意的。
在曹昂看来,顾至的言行虽然不似世家大族那般讲究,却也甚有条理,并非对仪礼一无所知的人。
方才那近乎失礼的行为,与其说是不给主家颜面,倒更像是一种警示。
他不想看曹操的这场演出。
这个做法极有有效。尽管曹操略感不悦,但他放弃了委婉试探的想法,直奔主题。
“此处荒芜,临近旧都,董卓的兵马随时会回返。若董卓派人来此劫掠,这座坍塌过半的旧城绝对抵不住西凉铁骑的冲锋。”
顾至垂着眸,无动于衷地搅着碗中的肉羹。
坐在对面的曹昂终究按捺不住,轻而急地唤了一声:“先生。”
顾至丢下汤匙,木制勺柄冲入汤中,在碗内撞出一汪惊涛。
“将军既然心存顾虑,又为何要选这么一处驻地?”
曹操板着脸道:“因为曹某无处可去。”
少许羹汤洒在桌案上,侍从欲上前清理,被顾至制止。
顾至看着曹操,指了指桌上刚溅洒的一滩汤水:“无处可去?难道将军并不是……为了这可能洒落的羹汤而来?”
故意现出几分愁容的曹操神色未变,眼中却多了些许锐意。
“哪来的羹汤,先生莫不是记岔了?”
这是曹操第一次称顾至为先生。
曹昂注意到这一点,短暂的惊讶后,他恍然意识到——二人口中的“羹汤”,指的并不是眼前之物,而是另有寓意。
慎重思虑,曹昂能猜到“羹汤”大概暗指哪个方面,却无法猜到“羹汤”的具体指代。
他下意识地看向夏侯惇,却见夏侯惇微不可查地朝他摇了摇头。
……
同一时刻,温县城外。
一支马队疾驰而过。
“恩主,前方便是温县。”
剑客稍稍放慢马速,转向身侧的青年。
黯淡的月华散落,照亮了柔和清俊的侧脸。
青年微微颔首,湛清的双眸蓦然转向北面。
目之所及,树影幢幢,似被夜风拂动,并无人迹。
青年却是没有转开目光,被月色照得透亮的栗色双眸仿佛幽深了些许。
短暂滞塞间,又一人纵马上前。
“文若,你风寒初愈,可要歇息一番?”
青年收回视线,声嗓温和而谦缓:“多谢世叔,彧已无碍。温县近在咫尺,而夜色渐深,未免不测之忧,宜早些入城。”
被称为世叔的那人多看了青年两眼,见他面色虽有几分苍白,但神清智明,稍稍安心:“既如此,我们便快些入城。”
马队继续赶路。在离开这处官道前,青年再次侧首,扫过静谧广袤的林莽。
“……”
烈风呼啸而过。
策马声渐远,烟尘渐散,人与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留在原地的树林仍然寂静而幽深。
曾被青年注目的僻陋之地,一片暗红色的帻巾闪过,快得宛若错觉。
第8章 局势
曹操回应“哪来的羹汤”,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因为习惯了当谜语人,所以下意识地反问,想让顾至多说一些。
如果在场的是旁人——比如今天下午来访的陈宫——大概会接过曹操递上的梯子,先露出一个深沉神秘的微笑,再信心十足地分析局势,激扬文字。
然而,曹操忘了,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寻常谋士,而是脾性乖张的顾至。
在听到曹操“哪来的羹汤,莫不是记岔了”的反问后,顾至点了点头,放松直起的半身,重新坐回支踵。
“确实记岔了。”
他敷衍地说着,当自己什么都没提。
曹操哽了哽,万万没想到顾至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想到他以往不同寻常的言行,又觉得方才的回应正合乎他奇特的脾性。
“方才不过是说笑。”曹操素来不是个薄面的人,当即改了口风,揽袖斟了一杯酒,
“先生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为‘可能洒落的羹汤’而来。”
曹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分为真,七分夸大。
“董卓穷凶极悖,倒行逆施,罪不容诛。酸枣会盟之际,我本欲清荡君侧、匡正汉室,怎奈……”
怎奈关东义军集体出工不出力,吃了个席就走了。
顾至替曹操补完下半句,望着摇曳的烛影。
不管是在史书中,还是在《大魏枭雄志》那本小说里,曹操都奔跑在伐董的第一线。
当袁绍等人在酸枣吃席的时候,曹操在西边出兵;当袁绍等人一哄而散,找了地盘割据的时候,曹操刚刚兵败回归。
边上倒是有个孙坚跟他一样“是男人就砍董卓”了,可就算是同样兵少势孤的孙坚,好歹挂着个长沙太守的实名,沿路吃了南阳、阳人等地的补给包,又从袁术那个小心眼的人手里抠了点军粮,怎么也比曹操的手头宽裕。
曹操如今的一穷二白,尽在不言中。
“天子蒙尘,前路冥茫,”
因为不太好说其他人的坏话,曹操只是点到即止,
“若能寻一处驻地,召集有志之士,筹谋多年,兴许能有援护天子、匡世兴汉之日。”
重点:寻一处驻地。
他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危险的司隶暂居。
顾至精简地做完阅读理解,很想告诉曹操:不要怕,不用多久,你的强就来了。
一生要强的人,总会碰到适合他的强。
曹操命中注定的强,就是东郡。
依照历史轨迹,东郡会在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被黑山贼暴打。刚当上东郡太守不足一年的王肱没有守卫的能力,直接退位让贤,让曹操成功地捡漏。
而在《大魏枭雄志》这本小说里,为了给故事增加可读性,作者为曹操的初期创业增添了许多磨难。
比如利用原主,策反曹操新招募的士兵,让他成为光杆司令的陶谦部下。
又比如……不久后在温县放了一把大火,害曹操差点失去所有部曲的李傕部下。
陶谦与李傕,这两人在小说中都和曹操有私仇,无时无刻不想着给曹操添堵。
陈宫的到来预示着这一场大火,同时也预示着……曹操的救星快来了。
——那个提前堪破危机,救了曹操与所有部曲的救星。
顾至在心中咬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荀彧,荀文若。
在史籍中璀璨一现,在小说中被落下无数高光,用浓墨重彩涂描智谋与容貌的曹魏谋臣,究竟是什么模样?
短暂的好奇如同微风荡起的水波,转瞬即逝。
见顾至沉默不言,曹操命侍从搬了几坛新酒,摆在墙边。
“光是饮酒,总归少了点乐趣。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顾至望了一眼案前的羹汤,一切尽在不言中。
奉酒的仆从接到曹操的眼神示意,麻利地撤下汤碗,清理桌案,奉上了一碗……清水。
“先生既然不能饮酒,那就以水代之。今日设了宴,总得让先生尽兴。”
什么尽兴,喝白开水喝个饱吗?
这句吐槽并没有被说出口。顾至正好渴了,拇指与中指捏着陶碗的边缘,仰头饮了几口。
心知曹操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撬开顾至的口,曹昂无声一叹,敛袖起身。
“昂不胜酒力,愿为三位做令。”
令者,主持行酒之人。
曹操缓缓颔首。
他的长子曹昂,明目达聪,善察言观色,总是在恰当的时候为他解围,切合他的心意。
“今日,不猜拳,不作赋,只在限定时间内解开令者的难题。”
曹操看向顾至与夏侯惇,抬手,
“二位,请。”
侍从搬来了一口装满清水的瓦缸。
顾至瞥了眼直径比他手臂还长的瓦缸,心想,这一缸要是喝下去,直接水中毒。
但他没有拒绝曹操的提议。或许是无聊,或许是想早点结束这场乏味的试探,他默认了曹操的提议,与夏侯惇、曹操一同,等待曹昂的出令。
曹操和夏侯惇案前的酒卮被撤下,同样换上了巴掌大的陶碗。
“令一。”曹昂起身,执起酒勺。
酒勺顶端的兽首仰面向上,似在仔细倾听。
“河内并非久居之所,若是三位今日离开温县……将会去往何方?”
这个问题直白而无遮掩,与曹操先前的问询别无二致。
夏侯惇略有一些想法,但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与曹操一样,都想听听顾至口中的答案。
玩着花样绕了一圈,最后还是绕回同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夸曹大公子一句实诚。
顾至耷着眼,再次觉得兴致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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