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漻?”戏志才却不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面色蓦然一白,呼吸急促了几分。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至想要摘下颈上的丝绦,拉开衣领,展现那道致命的伤痕,将实情如数相告。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想起前两日,在这个屋内,戏志才曾握着空白竹简出神,异常沉默。
在与顾至说出“已审问过细作”这件事时,戏志才看似风淡云轻,与往常别无二致,可他的眼中分明带着无法克制的沉抑。
那时,顾至只以为这是被人算计的不满,风雨欲来的寒冽。
直到现在,顾至终于明白,那并不是风雨欲来的寒冽,而是孤注一掷,不惜玉石俱焚的恨意。
“阿兄,我没事。我只是受了一些轻伤,笮融的诡计并未得逞。”
顾至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这具身体所剩不多的热度,将那只几乎要冻结的手捂热。
“阿兄,我真的没事。”
手中握着的实感,让戏志才从莫名的恐惧中回神。
他听出了顾至话语中的宽慰,感受到了指尖传递的,微弱得近乎于无的温度。可正是如此,更让他恨极了笮融……更恨极了自己。
若只是轻伤,阿漻的血气岂会虚弱至此?
他总是来迟一步,每一回都是,每一回都迟了一步……
荀彧坐在茵席的另一侧,听着兄弟的二人的谈话,神色几度明灭。
未置其身,莫道长短。
他自小谨遵着这条诫言,唯独今日,因为关切而乱了分寸,与志才起了争执。
直到知晓了其中内情,他才想通了前因后果。
若那日他所探的脉象无误,顾郎所受的又何止是小伤?
志才定是知道了这一点,方才做出了那些看似反常的举措,不仅将细作交给了主公,还借端生事,不惜以身犯险。
“抱歉,志才,我……”
“是我口不择言,执拗刚戾,还请文若宽宥。”
戏志才截断荀彧的道歉之语,先一步表达了歉意。
他与文若曾是交心之友,可他这些年,心中存了太多恨意,自知与文若并非一路之人。在进入曹营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有心疏远,时时避之,更是对自己的过去与病情避而不谈。
唯有一次,他托文若为阿漻送药,方才多说了两句。
“我欠文若诸多,难以尽述。”
顾至望着两边互相道歉,似乎重归于好的旧友,忽然很想向大公子借两颗梅干,往两人嘴里各丢一颗,以示庆祝。
他按下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阿兄给曹孟德送过一片尺牍?那尺牍上究竟写了什么,竟让他讳莫如深?”
戏志才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向荀彧。
荀彧辨出了这一眼的含义,同样轻声道:“主公的父亲在琅琊国,琅琊国位于徐州境内。”
而陶谦是徐州牧。
不需要明说,顾至就领会了荀彧的未尽之意。
在原著中,陶谦杀了曹嵩,引来曹操的雷霆之怒,受到了极其可怖的报复。
这确实是能够激怒曹操的导火索。可曹操现在刚刚拿下东郡,势力微末,陶谦也尚未缺钱到眼红曹嵩的时候。
在这时候和曹操提这件事,有何作用?
“但凡布局,当提前埋下伏子。”
荀彧温声解释,极其自然地伸手,替顾至将一丝乱发拨到耳后,
“何况,这也算是忠于职责的提醒……”
作为臣属,自当尽心尽力地为主公避免祸患。
至于有没有另外的用意……
荀彧心思流转,还未想到更深处,忽然察觉到一道芒刺般的目光。
停在顾至耳边的食指微顿,荀彧转过头,正对上戏志才带着疑惑与审视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戏志才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不曾离开。
顾至对荀彧的时时照顾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接受得颇为坦然。
他注意到戏志才异常的眼神,甚至有些不解:
“阿兄,可是眼中进了沙子?”
“……”戏志才收了手,拂去膝角的皱痕,“无事。”
他仍紧紧盯着荀彧,似乎要将对方看透。
顾至再次悄悄低声:“那个细作为何会根据阿兄的指示招供?”
看那细作的神态,并不像利益交换,也不像受人所迫……倒像是受到了极度的刺激,失去了思考能力,呆板地背着词。
戏志才这才移开了目光,看向桌案上的耳杯:
“不过是些许审讯技巧……再不喝,水就凉了。”
这是简单而粗暴的转移话题的手段。顾至没有再问,难得听话地端起耳杯,饮了几口。
荀彧忽然道:“以主公如今的威势,尚且对付不了陶谦。志才莫非……留了后招?”
收到顾至再次抬眸望来的目光,戏志才不得不答:
“笮融此人诡诈无常,残暴酷虐,唯利是图,恨食其肉者数不胜数。只需诱之以利,便可杀之。”
“至于陶谦……吴郡一带贼寇猖獗,且袁绍、袁术二兄弟,刘岱此人极易煽动,用三者相迫,可逼其铤而走险。”
荀彧知道戏志才并未说出全部,但他没有再问。
倒是顾至忽然问了一句:
“阿兄起初,为何不肯认我?”
第49章 袁绍之谋
戏志才神色一顿:“先前, 我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不愿在相认之后,与阿漻阴阳两隔, 徒增伤感……”
因为不想在相认之后,让“顾至”面临失去至亲的悲痛,所以隐瞒——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合理,但顾至始终觉得,有一些细节之处无法贯通。
他暂且压下疑问, 心中已有了猜测。
身旁的荀彧关切道:“听闻志才这几日找到了神医,可有治愈之法?”
“病情已好转许多,劳文若挂念。”
顾至听着两人有来有往的对谈,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人的语气, 一个带着关心, 一个带着客气, 明明是好友之间再正常的寒暄,可不知为何,竟让顾至嗅到了一点火星子的味道。
顾至望着温正平和, 始终维持着君子之风的荀彧,将揆度的目光落在戏志才的身上。
这火星子既然并非来自文若, 那就只能是……
戏志才已恢复往日之态, 意有所指:
“二位该离开了, 坐得太久,恐让主公多想。”
顾至与荀彧听出了逐客之意,当即起身。
因为同时做出反应, 两人起身的动作竟颇为一致,几乎一丝不差。
戏志才淡淡道:“竟不知文若——何时与我阿弟这般默契?”
荀彧只是道:“志才保重身子,我明日再来探访。”
出于直觉, 顾至没有出声,闷声不语地跟在荀彧的身后,与他一同离开。
今天本是荀彧休沐的日子,因着无事,荀彧邀请顾至去亭中下棋。
顾至瞧着天色尚早,便欣然应下,与荀彧对弈了好几局,又到荀彧家蹭了几顿饭,方才道别。
府衙的另一端,曹操连着几日审问细作,却始终问不出更多的讯息。
那细作翻来覆去只会说同样的话,任凭他手下的审讯人员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毫无效果。
曹操只得作罢。他回到住所,将写给袁绍的信反复修改,直到写到深夜,才满意地放下笔,派人连夜送给袁绍。
“但愿本初……不会被一时之利所惑。”
十日后,冀州。
袁绍收到曹操的来信,尽管早有准备,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瞪着信上“公为伊、霍乎”的质问,恨不得立刻把信焚毁。
“刘岱身为汉室宗亲,轻视我、慢待我,倒也罢了,他曹阿瞒——赘阉遗丑,阉人之孙,竟也对我如此轻忽!”
这话听着刺耳,着实有些过了头。
谋士荀谌正在整理桌案上的卷宗,听到袁绍这句发泄似的怒喝,他动作只停顿了一瞬,继续温温吞吞地收拾。
不远处,谋士逢纪打量着袁绍的脸色,试探着进言:
“那曹操虽不识好歹,但这废立之事,确实需要徐徐图之,不能急于一时……”
“我迟迟不能拿下冀州,时刻遭受韩馥那厮的牵制。若再找不到转机,普天之下,哪还有我袁绍的立身之地?”
袁绍在原地发泄了一通,找回了些许理智,却愈发焦灼,
“就连袁公路那个愚不可及的莽夫,也借孙坚之手夺下了南阳。”
最怕的不是一事无成,而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过得很好。
几个谋士知道袁绍的心结,不敢继续劝说,只一个个苦思冥想,试图找到合适的计策,让袁绍尽快成为冀州之主。
他们将前程压在袁绍身上,自然希望他越走越远。
谋士逢纪擅长诡变之计,他:“主公若想借助幽州之势,未必需要奉迎刘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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