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容用眼语又问了一遍。
虽然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明说, 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她担心的是，朱棣要秋后算账了。
毕竟当初，朱棣可是放了狠话的。从始至终，他也旗帜鲜明地表示出了反对。可现在，事情既成，她已经是朱橚的师父了，她已经想象到朱棣暴跳如雷，不，朱棣很少暴跳如雷。
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是朱桂。想到朱桂的近况，她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朱橚看她，忙又正色，这次换唇语问了一句：“你不会被撵回封地吧？”
“怎么可能？！”
朱橚的表情，好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他甚至还鄙视地看了徐妙容一眼，大声说：“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可是他最亲最亲的弟弟啊。相信我，我拍拍他的马屁，实在不行，再掉几滴眼泪，他保管揭过不提。”
“你好像，很得心应手啊。”
从前这种事，没少做吧。
徐妙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朱棣对他那些明晃晃的偏爱了。
“你有把握吗？”
“有。”
朱橚白她一眼，他还轻笑了两声，“这种事，还需要什么把握？答案不明摆着吗？”
“就是，答案明摆着。”
冯氏附和了一句，她也觉得，这都不是事。
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复杂，她也说不上，她到底是想回开封，还是不想回开封。
“我们先进宫了，去晚了，他要骂人。等回来，我还有问题要请教你。”
惦记着赶紧进宫安抚亲哥，朱橚挥了挥衣袖，拉上冯氏便上马车。
徐妙容看着他马车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
昨天她进宫，朱棣也没对她摆脸色，他甚至绝口没提拜师的事，所以朱橚应该能过关的吧。他那么受偏爱，朱棣肯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出宫的时候，朱棣肯定又会给他东西吧。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她叹气：为什么别人是白得东西，她却不得不往外送东西？
到蜀王府的时候，毫无疑问，先露面的，是蓝氏。蓝氏的表情，依然不怎么友好，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正准备上门找你呢。”
“我给蜀王嫂嫂带了几样礼物来。”
徐妙容保持微笑，说话间，还指了指身后。
蓝氏瞟了她后头一眼。
“不用了。”
她不是眼皮子浅的人，王爷在里头，受尽苦难，她转手收下这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司马昭之心的东西，她成什么人了？
“我不要。”
她还又说了一遍，大义凛然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二十匹布而已。云华堂新出的料子，我一样来了几匹，总共凑了二十匹。”
二十匹？还是云华堂的？
蓝氏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很亮很亮。其实她的确不是眼皮子浅的，毕竟她爹从前叫，不对，什么从前，她爹一直叫蓝玉。
只是太祖皇帝一怒，她爹没了，她们蓝家，再没往日的风光而已。
二十匹布，也不算多，但是，“二十二弟妹，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绝口不提收还是不收。
“那就好。”
徐妙容依然笑意盈盈地回了一句，她也绝口不提你收还是不收。
“十一哥呢？”
问了一句。
蓝氏的面上，淡了又淡，她很直接，直接到徐妙容都不好意思说不是。
“你想亲口对他说对不起？”
问了一句，蓝氏缄默了一瞬，而后又道：“那我去问问他，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徐妙容：嗯？
她感觉，蓝氏还挺尊重人的。这个“人”，是朱椿。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尊重人，却还要买那么多的搓衣板？
“去吧去吧。”
她没有理由说你不要去，所以她从善如流，还多说了一句：“我也特意给十一哥带了赔礼。”
蓝氏步子一滞，而后什么也没说，就往后头去了。
大概蜀王府实在太小了，不多时，徐妙容清晰地听到一句“滚”。
有使役动词，有指代，组合起来，是：让她滚！
三个字清晰地传到她耳里，她琢磨，不是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吗？尸体会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吗？
所以。
他好恨她。
徐妙容的心神颤了颤，下一刻，她看到三个人同时走了进来。朱橚、冯氏、蓝氏，三个人连出脚的顺序都一样。
“五哥，你们……回来了？”
虽然他们回来的有点快，可看着两口子泰然自若的表情，徐妙容缓缓松了一口气。
“嗯，回来了。”
朱橚说了一句。
“没事吧？”
徐妙容又问。
“没事。”
朱橚摆手，“能有什么事？”
“那你们来，是……”
“哦，我是奉他……奉皇兄之命，来给十一弟送东西的。”
徐妙容皱起了眉头。
朱橚说：“你该不会，心里不平衡了吧？”
小声说完，他又放大声音，特意对着蓝氏说了一句：“皇兄让我把这些手稿拿给十一弟看看。”
说话间，有宫人抬着大箱子走了进来。徐妙容看了那箱子一眼。
不会吧，那里头，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朱橚又懂她的眼语了，他说：“皇兄知道，十一弟怏怏不乐，所以让我把罗贯中的手稿送过来。十一弟不是最爱看这些玩意了吗，我这就给他送去。”
说着送去，他已经轻车熟路准备找人去了。走了两步，他步子一顿，回头问蓝氏：“刚才，是不是有人说，什么滚来着？”
蓝氏：呃。
“可能吧。”
她说。
哦。
朱橚也不多问，叫人带着手稿，就走了。
一炷香后，他回来了。除了脸比走时红了些，其他未有什么异样。
冯氏问：“你脸怎么红了？”
他喘气，“没看我一直在走路？”
“可你的手，怎么也红了？”
蓝氏发现了华点，她有些怀疑，朱橚，不会打自家王爷了吧？不然怎么解释手上的红。抬箱子抬的？
不可能。
周王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做这些小事？
“我抬箱子抬的啊。”
朱橚有些不耐烦，又怪蓝氏：“你们府上的路，就不能修宽一点吗？抬个箱子，还要我搭把手，我这么大年纪，使不得的。”
蓝氏脸上有些一言难尽，她嘟囔：“这又不是我们府。”
徐妙容莫名有点羡慕。
这两家人，都是住惯了大府邸的。只有她，对，只有她，没住过占地宽广的王府。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早上，她好像也说了同样的话来着。
朱楹已经答应了，他还说，他出钱。出钱这种事，她哪好跟别人抢呢。
就让他出吧，反正他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到底哪来的钱？
“这是什么？”
朱橚突然指着厅堂里的“礼物”，问了一句。
徐妙容回过神来，旁边冯氏已经回答了：“是二十二弟妹送给十一弟的礼物。”
“礼物？”
朱橚是有点想笑的，“这也能。”
打住，赶紧打住，嘲笑人是不对的，不分场合嘲笑人，更是错上加错。
“这是个啥？”
他干脆装不懂。
“口袋，装东西的。书签，看书用的。大统历，看日期的。”
冯氏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通。
朱橚眉毛挤在了一起。
所以他没瞎，他看到的口袋，就是装东西的口袋。可那口袋上面，为什么还写了一句话。他凑近了看，还是绣出来的。
布做的口袋上绣了五个字：海天万里游。
“啥玩意？”
他看不懂，更不懂，为什么一模一样的口袋，徐妙容送了二十个！
至于书签，上面印了古往今来诗人词人们的诗，他不爱看，所以他扫一眼，选择不看。
还有那大统历，说它是大统历，有些对不起真的大统历。那明明，是一本花里胡哨的历本，上面没有吉凶宜忌，除了月份日期，只有一句话。
古籍里的话。
每一页，都有一句。
“啥玩意啊？”
他深感这礼物是如此的寒酸又缺乏想象力，想到躺在榻上两眼无神的朱椿，他怕这礼物送出去，立刻就把人送到了西天。
“二十二弟妹啊。”
此刻他不是徒弟，他是想要语重心长劝弟弟妹妹的五哥，他欲言又止。
徐妙容却说：“相信十一哥，会喜欢我送的礼物的。”
他喜欢个屁！
朱橚险些跳起来，徐妙容却对着蓝氏说：“劳烦嫂嫂，把东西转交给十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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