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幻境碎了吧。
颠簸的感觉极不好受。我靠在车窗上,头被震得一阵阵酸痛。大巴车一路摇晃,几乎没能入睡,只能闭着眼,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这次郊游本是令人期待的事,老师也没有刻意要求我们保持安静。好在同学们都自觉不打扰他人,交谈声也压得极低——可即便如此,想要入睡时,那些细微的声响依然会被无限放大。
我现在就在二班的大巴车上。这并非之前的梦境,更像是一场回忆。
在收回残魂后,我过往的记忆便一股脑儿地回来了,无论是死亡,还是转生,那些痛苦的,还是愉悦的,都在脑子里存着,等着我打开,然后理清顺序。
大巴车是一切的开始,若非我的死亡,有怎么会有之后的事发生呢。
只是亲眼看着自己去死,终究是很难的。我想闭上眼睛,可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自己的身上移开。这辈子太短了,什么都没做成。仅仅只是平庸的生活,也离我相距甚远。果然,一个人无病无灾,父母健□□活平凡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我侧头看向窗中映出的自己,竟有些陌生,我已经有多少时间没好好看看自己的脸了?
她同样看着我,眉心微微蹙,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眼中闪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很快,那些所有的神色在尖叫中化为虚无。
灵魂很重,重到可以承载人一生的记忆,可灵魂又很轻,可以轻易地从身体里飘出来。
一个班的学生遭遇意外无一幸存,巨大的灾难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新闻播报里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寥寥数语便概括了几十条鲜活性命的骤然消亡。报纸的一个小角落刊登了这则消息,黑白的铅字沉重却遥远。对于整个世界而言,这只是一起令人惋惜的交通事故。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已然崩塌。
学校门口设立了临时的悼念点。白色的菊花堆成了小山,中间夹杂着同学们带来的毛绒玩具、写着字的卡片和没吃完的零食。蜡烛在风中摇曳,泪痕般蜿蜒的蜡油滴落凝固。照片墙上,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被定格,如今却成了黑白的遗照。空气里弥漫着悲伤和无措,低低的啜泣声像潮水般起起落落。往日喧闹的校园,陷入一种失语的沉寂。
我的葬礼,是在一种灰蒙蒙的基调下进行。阴天,葬礼,似乎也成了一种刻板印象。
母亲来了。她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色彩,只剩下一具枯槁的、依凭着本能移动的躯壳,可她明明是42岁。她被人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曾经总是温柔抚摸我头发的手,此刻剧烈地颤抖着,徒劳地伸向那具冰冷的棺木。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睁着那双彻底失了焦的空洞眼睛,泪水无声地、不停地奔涌而出,顺着她急剧消瘦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虚无的灵魂上,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阿虞……她还那么年轻……我的阿虞怕黑啊……”
她反复呢喃着这些破碎的字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人试图劝她离开,她却猛地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死死扒着棺木的边缘,指甲划过油漆,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不是一个母亲在与女儿告别,那是一个灵魂正在被硬生生撕裂。最终,她还是被拉开了,瘫软在亲友怀里,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不住地颤抖。我蹲在她面前,眼泪糊满了整张脸,一遍遍呼喊“妈妈,我在这里”,可我的拥抱只能穿过她的身体,带不去一丝暖意,我的声音也无法穿透生与死的壁垒。
然后,我看到了阿优。
她站在人群边缘,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黑色连衣裙,显得格外瘦小单薄。我从未见过她穿黑色,她说黑色过于沉闷,不符合她青春靓丽的外表。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双手紧紧攥成拳,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她不像周围那些相拥而泣的同学,她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一种近乎可怕的压抑感笼罩着她。
仪式临近尾声,人群开始缓慢移动。她终于抬起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棺木前,无视了周围的一切。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木材,仿佛在触碰我早已失去温度的脸颊。
“阿虞……”
“阿虞……”
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融化在风里。
她没有哭,只是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
葬礼结束后,人们开始散去。
阿优扶着母亲离开了。我望着她们的身影,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的灵魂在消散……
灵魂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轻飘飘的,意识却还在。于是我忍不住思考起关于意识的哲学命题。可惜有点高估自己了,越想就越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些恐惧。
当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片池塘中,那应当是一片池塘。
人生的走马灯终于来到了奇妙的世界里。我成了一条鲤鱼。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很奇怪,一个人死亡后居然会投胎成一条鲤鱼。我甚至都没和孟婆汤!
算了,死后还能投胎已经不错了。要是一不留神被人吃了,说不定还能再次投胎呢。
反正我对此也很宽心。
成为鲤鱼后,我最喜欢躲在莲叶下,来躲避灼热的阳光。不过我也不是经常会这样,因为这家的小孩总是故意将莲叶往旁边一拨,不让我乘凉。我瞪了他一眼,只好往池底深处游去。但有时候他更狠,直接将莲叶折下,然后盛起我,看我在莲叶里挣扎。
真是个坏小孩。
听这家的仆人说,那小孩是这家的三公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常年在外征战,经常听说收服了哪个部落什么的,反正是很厉害的样子。
鱼生很无聊,唯有八卦解愁。我会经常在莲池里听这家的仆人说八卦。没人会在意一条鱼,所以他们可以畅所欲言,当然所说的只不过是鸡零狗碎的小事。但正是因此,我才会意犹未尽。
但有一天,我闲散的鱼生结束了。那三公子不知抽哪门子疯,将我从池子里捞出来,放进了一口缸里。
真小。
从大别墅到茅草屋无异于如此。
我不太乐意,但三公子不管,他兴致勃勃地举着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还对我说:“小鲤鱼,以后这是你的家了!”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所以我没理他。
他也不管我理不理他,就这么养着我。时不时的会给我带来些新鲜玩意。有时是几颗特别圆润的雨花石,沉在缸底,让我用嘴去拱着玩。
有时是一小撮据说能“通灵”的水草,虽然我没感觉出任何不同。
最过分的一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灵丹,说是吃了有助修炼,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的嘴巴里,害得我差点被那过于充沛的灵气撑得晕过去,整条鱼浮在水面翻了好一会儿的白肚皮,被他手忙脚乱地捞出来,放在掌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嫌弃地说,眼神里却有点后怕,“看来得好好养着。”
求你别养,越养越死。
我瞪着一双死鱼眼心想。
不过不得不说,那灵丹还是有点用的,这不,我感觉浑身是劲了。
三公子的院子其实很少有人来。除了打扫卫生就是送饭送菜,虽然这饭菜看上去就不太好吃。因此,他不在的时候,我只能大部分时间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会觉得这片天空没什么变化,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只是时间久了,母亲与阿优的记忆会逐渐淡化。
“喂,小笨鱼,怎么又呆了?”他似乎极其不满我发呆的样子,手指加重了点力道,把我戳得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待我从师父那儿再得几个灵丹,给你长长脑子!”
我:……
三公子的人缘似乎不太好。他似乎真的将我当成了唯一的听众。这偌大的院子,除了来往片刻的仆役,便只有他一人。他的两位兄长常年在外,父亲李靖总兵事务繁忙,母亲殷夫人虽慈爱,却也难时时陪伴。于是,我这口小缸,成了他堆积情绪的秘密角落。
他居然没有朋友?!
他开始对我絮叨更多的事。
什么今天又打了几个妖。他得意地比划着,做出一副打妖精的动作,吓得我赶紧缩到缸底,生怕他一不小心把我给打了!
或者向我吐槽今天上课的内容。“什么天文、算数、祭祀……简直烦死了!还不如去杀几个虾兵蟹将痛快!”他趴在缸边,嘟囔着,气息吹得水面微皱。
看出来了,不爱上课的熊孩子一枚。好吧,我也不爱上课。
又或者跟我说起东海,那东海里有老龙王,有行云布雨只能,却专门祸害沿海的父老乡亲。
这不,今日又对着我这口小缸说起东海的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缸壁,震得水面一圈圈涟漪,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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