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那么……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愿意为他而死。”芮拉回答,“只请您放过我和陛下的孩子。”
摩根偏过头,对身旁的阿尔齐塔说道:“等那孩子的哺乳期结束后,把他们母子俩送往廷塔哲修道院,让他们在那里度过余生,并且永远不得离开修道院一步。”
“猊下?”阿尔齐塔有些迟疑,“这项惩罚对她而言未免也太轻微了。”
“无妨,尤伦斯又不是被她杀死的。”摩根说,“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走吧。”
待房间的大门重新阖上后,阿尔齐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处置真的没问题吗?哪怕尤伦斯陛下不是被芮拉毒害而亡,她对陛下的死也有莫大的责任……”
“那女孩几岁了?”
“您是问芮拉?”阿尔齐塔愣了一下,“她今年十六了,猊下。”
“真年轻。”看来她的眼力还没有退步太多,“真正的年轻——天真、愚蠢又无畏。她在我面前表现出了竞争心,但我什至没办法把她当作一个女人… …阿尔齐塔,她对于我就像一个小女孩,因为不谙世事而拥有莫名的勇气,可以毫不犹豫地朝深渊里纵身一跃。”
“您对她太仁慈了,哪怕是她言语间的冒犯之意,都值得向她施以刑罚。”阿尔齐塔说,“她的话就好像自己是陛下生前最钟爱的女人一样,然而当她抱着孩子站在陛下面前时,陛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些,哪怕阿尔齐塔相对于她的其他部下更加年长,对她而言也太年轻了……反过来想想,或许是她太老了,失去了年轻人的激情,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难以再拨动她的心弦,只是偶尔会让她想起过去。
“坦诚说,假使我对她生气,也不会是因为她和尤伦斯的关系,或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她为了向我证明一件其实我不太在乎的事情而付出了全部,乃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话虽如此,我并不真的对她生气。”
阿尔齐塔没有回答,但脸上迷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一定觉得很怪,是不是?其实我听到尤伦斯的死讯时,第一反应是有点困扰,因为我知道国王驾崩的消息会迫使我不得不延后所有安排,留给亚瑟更多喘息的余地,在这之后才是伤心,但那是对于一个认识多年的人突然辞世的伤感,更多是基于人之常情。芮拉却会因为这个消息此肝肠寸断,她狂热地爱着他,虽然我暂且还不太明白她的深情源自何处,但那种感情确实是尤伦斯一直渴望的,如果他还活着,或许我会觉得那个女孩挺适合他,可惜他最终还是辜负了她。”
阿尔齐塔忽然停住了脚步,当摩根回过头时,发现她脸上有一种微妙的苦笑。
“听到您的话,我一时竟不知道应该为谁遗憾。”阿尔齐塔问道,“您觉得尤伦斯陛下对您是什么感情呢?”
“我在这方面的造诣很浅薄。”摩根思考了一会儿,“不过,我想他对我应该也没有爱情。”
“这一点确实很难说,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他很害怕爱上您。”
“害怕?”
“是的,害怕。”阿尔齐塔说,“当一个人遇见了某个很吸引自己的存在,同时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得到对方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唯恐自己的一丁点期待都会换来巨大的失望。我想如果陛下有选择的话,他会干脆从您身边逃走,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您并不存在的世界。陛下心头萦绕着一股自厌的情绪——很难说这是不是他对自我的清晰认知,但他深信自己是一个没骨气的家伙,恐惧于自己有一天会像狗一样在您面前摇尾乞怜。”
“最后那部分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如果您见到过尤伦斯陛下喝醉后的样子,就会知道他醉酒的时候有一半时间在辱骂自己,其余则是先王、艾德里安殿下、梅林、诸位大臣和一些纯粹由他本人臆想出来的人物。”阿尔齐塔叹了口气,“起初,我以为那只是陛下在自暴自弃,但时间久了,我逐渐理解他的心情……明明离太阳那么近,却不能感受到太阳的光和热,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啊。”
她们在沉默中来到了停尸间。
修士和修女们已经对尤伦斯的尸体做了初步处理,将身体各部分擦拭干净后,移除了容易腐烂的内脏,填以泡堿粉和香料,为了避免国王的体腔不得体地过久暴露在外,他们暂时将切口不太细致地缝合起来,防止后续拆线太过麻烦。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还要为尤伦斯的尸体涂抹油膏,为他穿上全套的铠甲,修整仪容,让他看起来比生前更像是一名国王。
“当我进到那个房间里的时候,很多问题顿时有了答案,惟有一件事还在困扰着我,直到听见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心中才有了答案。”摩根低声道, “阿尔齐塔,你知道尤伦斯在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芮拉母子叫进房间吗?”
“也许他想看看这个孩子?”
“不,他想杀了那个孩子。”她说,“但他的道德感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他恨他的父亲,但无法否认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他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希望昏蒙的夜晚混合着醉意能够让他狠下心动手。芮拉显然也感受到了危险,所以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尤伦斯不断摩挲那柄剑……这也是之前为什么我说尤伦斯最后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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