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恹恹地说:“查了。”
“昨日司天监监正,亲自带人来的。”回忆让他更加疲惫,他慢慢道,“朕看着他们查的。寝宫里每一个角落,床底,梁上,砖缝……连朕的衣物,佩戴的玉饰,都细细验过。”
“结果呢?”
赵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找到。”
赵妙元就没话说了。
她站起身,于殿内走了一圈,最终在床前那方紫檀圆桌旁坐下。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寂静的福宁殿里开始笃笃地响。赵祯闭着眼,似乎又昏睡过去,又或者只是累得不想说话。
长公主一边敲,一边想,眉头越拧越紧。烛火爆开一点细小的灯花,噼啪一声,她开口问:“现在司天监的监正是谁?”
第143章
赵祯眼皮动了动,过了片刻才慢慢睁开,想了一会儿,吐-出一个名字:“……徐起。”
“徐起……”
赵妙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又低声念了一遍,徐起,徐起。
脑海里一点回忆被勾起,她倏然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徐起?是不是先帝驾崩后,与邢中和一道负责勘定陵址的司天监监丞,徐起?”
赵祯一怔,咳嗽两声道:“是……是他。但皇陵之事与他无关啊。”
所谓皇陵之事,乃当年丁谓任山陵使,邢中和是司天监监正,两人擅自将皇陵往高处挪移了百步,说什么“利于子嗣”。此事败露,丁谓从宰相贬为太子少保,邢中和更是流放沙门岛。
赵妙元一直怀疑,挪皇陵也是丁谓,或者说吴明报复赵氏的手段之一。也许正是因为那擅自挪移的百步,之后这个王朝才会子嗣艰难,最终也落得孤儿寡母而亡的下场。
见自家妹妹脸色不佳,赵祯也有些惶然,低声道:“徐起当时只是协理的监丞,并未参与定址决策。大娘娘事后彻查,也未惩处他。这些年他在司天监资历渐深,行事也算勤勉,监正之位自邢中和之后一直空悬,朕便按例擢升了他。有何不妥么?”
有何不妥?赵妙元长叹一声。
这真是信息差害死人。
丁谓就是吴明,又与邢中和摆明了交好。做过他们下属的徐起,怎能让她不防?
心绪翻涌,赵妙元面上不露,只道:“大娘娘未曾惩处,或许只是查无实据,未必代表他全然无辜。”
她顿了顿,问赵祯:“这位徐监正,近来可曾向你进过什么言?”
赵祯咳嗽半天,缓声道:“……有的。前些日子他上奏说,今年冬至乃‘晦日’,于礼不合,若依旧制于圜丘祭天,恐非吉兆。建议将今年原定的‘三年一亲郊’之礼,改为季秋于大庆殿内临时搭建明堂,行明堂大享之礼。朕准了。”
赵妙元扬起眉头:“明堂大祭?在大庆殿内?”
“是。”赵祯声音低低的,“他说明堂乃天子之庙,布政之宫,于此季秋祭天,更合‘顺时令,报本反始’之意……礼部与太常寺议过,也觉得可行。日子……就定在几日之后。”
将明堂祭祀提升到与南郊圜丘祭天同等的地位,甚至临时搭建,于宫中正殿举行。这在本朝,确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若于平时,赵妙元或许会觉得这是礼制上的一种尝试,未必是坏事。但此刻由这个徐起提出,在赵祯突然重病的当口……
她霍然起身。
“哥,大庆殿内,明堂里排查过了吗?”
赵祯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排查?排查什么?殿内自有宫人洒扫……”
“不是洒扫。”赵妙元打断他,急促道,“是像查你这福宁殿一样,查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正午刚过,展昭从开封府出来。
在府衙里处理了几桩积压的文书,又听包大人问起长公主回京后的情形,一一答了。待到公务暂告段落,他才得空离开,径直往长公主府去。
街上秋风飒飒,已带了深秋的寒意,展昭身上还穿着那身绯-红官服,腰悬巨阙,帽上垂绺被风吹得微晃。他步子迈得快,心里有些没来由的紧,也说不上具体缘由,只是想起昨日长公主回京时掩不住的倦色,还有揉着肩膀时轻蹙的眉头。
到了府门前,守门的侍卫认得他,拱手行礼。展昭问:“殿下可在府中?”
侍卫道:“回展大人,殿下两个时辰前匆匆出去了,像是有急事。”
展昭拧眉问:“可知去了何处?”
“听车夫说,是往宫里去。”
展昭谢过侍卫,转身便走。
到了宫门,验过腰牌,他找相熟的禁军侍卫打听。那侍卫与他共事过,压低声音道:“长公主确实来过,去了福宁殿方向。但约莫一个时辰前,她的轿辇又出来了,我瞧那方向,像是往神侯府去了。”
展昭心中疑虑更甚,道了声谢,又往神侯府赶。
这一次他几乎是小跑。绛红色官服在长街上掠过一道影,路上行人认出是御猫展昭,纷纷侧目,都暗自揣测莫非又出了什么大案。
神侯府位于汴京西侧,因为积威颇重,门前冷清,只有两座石狮静立。展昭赶到时,深秋的天里竟然出了一头汗,正要上前叩门,两扇黑漆大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赵妙元从里面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刘盈刘弦跟在她身后半步,同样面色肃然。
看到展昭,赵妙元脚步顿住,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上下打量一眼,见他立在踏跺下满脑门的汗珠,不由将人拉到身边问:“怎么这么急?”
方才还急得不行的展昭突然有点局促起来,抹了把汗,支吾了一下说:“听府中仆从说殿下走得急,昭怕有什么事不在您身边……”
话说出口,他才觉出几分不妥,耳根就红了。
赵妙元看着有点想笑,说:“放心吧,有事我会叫你的,怎么能把我们展大人丢下。”
展昭不太好意思,嗯了一声。两人之间静了片刻。
赵妙元见这人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说,心中了然,将臂弯里的披风递给刘盈,对她们和轿夫道:“你们先回去。”
又转向展昭:“走吧,我们逛一逛。”
展昭面露疑惑,但也只默默点头,跟上长公主的步伐。
二人沿着神侯府门前的长街慢慢走。街上行人不多,秋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照下,颇为静谧。
走出一段,赵妙元开口道:“方才我去见了官家,他病得很重。”
展昭神色一凛。
赵妙元自己所见与推测大致说了一遍,展昭听得眉头紧皱,低声问:“殿下怀疑,那徐监正借搭建明堂之机,布下厌胜之术,害陛下病重?”
“不止。”赵妙元道,“吴明要彻底杀绝赵氏气运,若能在大祭的明堂中做手脚,汇聚天命人心后反向施为,借此催化风水杀局,其害只怕比寻常厌胜更甚百倍。”
展昭心中不由也紧张起来。他虽不精玄术,但也知祭祀乃国之大事,牵涉气运民心。若真有人在此等关节处做文章……
“殿下方才去神侯府,可是为了与诸葛先生商讨此事?”他问。
赵妙元点头:“他也没什么办法,不过……”
她不再说下去,展昭便也不问,垂眸默默消化。二人已到虹桥,并肩迈步而上,脚下木板发出细响。他忽然想起元宵那夜,虹桥上灯火如昼,她也是这样站在光里等他下值。人群围上来时,她拽着他逃跑,眼里跳动着顽劣又鲜活的光,发髻上的芙蓉花一颤一颤。
不过大半年光景,却像隔了很久。西夏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刚刚平息,汴京城内竟又潜藏诡谲。
他看向长公主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阴影,鼻梁挺直,唇线抿着,是思考时惯有的神态。
什么时候,她才能歇上一会儿呢。
下了虹桥,漫无目的地闲逛,展昭渐渐发现,他们在走上个元宵时的旧路。虹桥,御街,甚至那处撑着两把大伞的香饮子摊,最后拐进了附近一条巷子之中。
巷子不宽,青石板路,两侧民居高高低低。出了巷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安静的河道。河水不如春夏时丰沛,却依旧波光粼粼,映着天色云影。岸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色已泛黄,但仍算茂盛。
正是元宵那夜他们跑来避人的那片河边草地。
赵妙元怔了怔,似乎也没料到会走到这里,不由自主停下四望。展昭站在她身侧半步,同样看着这片景色,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夜鼎沸的人声,和身边人毫不掩饰的大笑。怀里似乎还残留着竹筒冰凉的触感,以及被她拽着奔跑时,掌心相贴的那点温热。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凉凉的水汽拂过脸颊。赵妙元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此次明堂祭祀,乃是顶替了冬至之祭,祖制如此,就算拿皇帝生病为借口,我也没办法要求它就取消。”
展昭听懂了。他说:“若是贸然取消祭典,文武百官不仅会对官家与殿下有微词,之后国有异象,也会以此为凭攻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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