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赵妙元看着河水,“你说,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打草惊蛇,又确保万无一失呢?”
展昭沉吟一阵道:“开封府偶尔会协查宫内修缮工程的物料采买账目,以防贪渎。若殿下需要,卑职或可借由此故,调阅明堂搭建明细。只是……司天监如果真有问题,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恐怕早已做得干净。”
“干净不怕。”赵妙元说,“但凡做过,必有痕迹。何况,他们未必料到我会这么快怀疑到明堂头上。”
展昭便信服地点点头。
有时候就是这样,独自闷在心里想,思绪会像乱麻一样。而只要和信赖之人聊上几句,便能慢慢理出些头绪。长公主转回身,看着南侠被河风带起的一缕鬓发,专注思索时微蹙的眉心,忽然问:“展昭,你累不累?”
展昭一愣,抬眼看她。
赵妙元目光飘向远处,说:“跟着我,总是这些麻烦事。战场也罢,宫闱也罢,阴谋诡计,打打杀杀,一刻清闲都没有。”
第144章
展昭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些紧。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昭只恨不能为殿下分担。”
赵妙元笑了。
“胡说。”
她长出一口气,不再想破坏气氛的事,举目四望这片故土。余光一瞥,忽然想起当时柳环痕化作少女,就站在那儿提着篮子面无表情地鼓掌,不情不愿地兜售手串。那家伙肯定只看过此间夜景,没见过白日的模样。若是她在,大概会嫌弃草黄了,水瘦了,不如夜里好看。
她望着一刻不停东流而去的河水,心里一阵酸涩,低声说:“我有点想圈圈。”
展昭默然。
他记得那条小白蛇,元宵那夜也是她突兀地出现,打断了二人间微妙的氛围。后来他才知道那少女是谁,还啼笑皆非了半晌。
展昭垂下眼,踟蹰一阵,指尖动了动,还是很轻地握住了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手。
“她会回来的。”他温和道,“春暖花开之时,估计便孵出来了。”
习武之人掌心温热,指腹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存在感很强。
赵妙元点点头,也没挣开,反而顺势拉着人走到最近的一株老树下,靠着树干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草叶干燥,坐着有些扎人,但阳光晒过的地面还残留着暖意。
几步外河水流淌,阳光在水面碎成无数晃动的光点,看久了让人目眩。远处偶尔有鸟雀啼鸣,清脆地划破秋日宁静。
或许过于暖和,身边人气息又过于熟悉安稳,紧绷许久的神经不自觉就松懈下来。长公主忘了要说什么,忘了那些阴谋算计,只是怔怔望着水面。
上次在这里,是元宵深夜,万千盏河灯顺流而下,像火里开出的莲花,灼灼照亮水面,也照亮身边人的脸。如今白日朗朗,秋阳正好,光斑透过稀疏的树影,碎金般洒在草坪上,随着枝叶摇动明明灭灭。
半晌,一句词毫无征兆地从口中吐-出: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展昭。
却见这呆瓜正一脸呆滞地凝望自己,像是不知怎么看入了神,听没听到那句都还两说。
他另一只手藏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被长公主突然转头的动作惊动,浑身一僵,飞快地把手往后又缩了缩,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赵妙元眨了眨眼,问:“你干嘛呢?”
展昭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声如蚊讷道:“没什么……”
长公主又问:“你手上拿了什么?”
展昭大声说:“没什么!”
赵妙元乐了。她本是半靠树干坐着,此刻身子一歪,整个人便朝展昭那边探过去,伸手就要往他背后够。
展昭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躲避,一只手死死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虚虚扶着她胳膊,怕她摔了,一边还要小心别冒犯男女大防,一时间好不辛苦。
长公主武功不敌南侠,但胜在狡诈老辣,见人护得紧,干脆换了策略,不去抢那东西,转而伸手挠他腰侧。
展昭猫似的最怕痒,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就要去挡,藏在背后的手自然也露了破绽。赵妙元眼疾手快,一把就朝他手腕抓去。展昭慌忙再躲,两人在草坪上你拉我扯,最后滚作一团才罢休。
可怜展昭又惊又窘,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气息都乱了,还得让长公主在身上趴着,去掰他手指。
仰面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映着自己狼狈的倒影,亮得惊人,比起阳光也不遑多让,展昭忽然就力气全无,终于被得手了。
赵妙元夺过他攥着的东西一看,愣住了。
是两条手串。
一条由黑曜石珠子串成,另一条则是朱砂的,耀耀生辉。
居然是上个元宵节,就在这里,柳环痕给他们的那两条。黑曜石的给了展昭,朱砂的留给了她自己。起初不过是借着玩笑送出的护持,后来阴差阳错,倒真成了一点念想。
她之前还在想这些,竟不知身边人也心有灵犀一般,正正好拿了出来。
只是她记得展昭那条为挡灾煞而断了线,现在怎么又是好的。而且她自己的朱砂手串,后来也……
赵妙元撑起半边身子,复杂地看向展昭。
展昭摸不透她的想法。毕竟当初闹得挺难看的,他不知道长公主还想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东西,只能说:“如果殿下不喜……今日便将它们沉入这水中吧。”
让旧物随流水逝去,连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就当从未有过。
赵妙元低头看了看这两条命途多舛的小小手串,又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拿它们出来,原本就是要丢掉的?”
展昭抿紧了唇,没说话。
赵妙元也不催他,转而问:“什么时候把你那条捡起来穿好的?”
展昭弱弱说:“那天回去后就……”
摩挲着那两条手串,长公主又问:“什么时候把它们带在身上的?”
这一次,展昭沉默了更久。
河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身上。远处似乎有船桨拨水的声音,隐隐约约,又很快远去。
就在赵妙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展昭开口道:“一直都带着。”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信物,最初的目的都不纯粹。但从她不要了,丢给他的那天起,展昭就一直将它与自己那条一并,妥帖地藏在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出征西夏时带着,登上蝙蝠岛时带着,夜深人静独自擦拭巨阙时,偶尔碰到怀中那点坚硬冰凉的凸-起,会愣怔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
赵妙元叹了口气。
展昭心头一紧,怕她要说丢了吧。然而长公主手臂一伸,又撑到了他胸口。
接着,她竟用那垂下的冰凉的珠串,轻轻去搔他的鼻尖。
南侠的鼻子很挺,才给了她这顽劣的机会。他被这亲昵的举动吓得瞪圆眼睛,就见长公主近在咫尺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好像冰消雾散,融雪汇川。
他忽然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耳力便差了,嗡鸣从胸口到脑海,隐约听到殿下叫他:“呆瓜。”
展昭伸出右手,连她作乱的手和两条手串一起握住,瘫在原地也不看她,闷闷道:“嗯。”
呆瓜就呆瓜吧。
他视线盯着洒下金色光晕的树冠,脸颊烫得能烙饼,贪得无厌地想:再抱一会儿就起来。
然而,他忽而感到长公主用另一只自由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紧握的拳头。
展昭心头一慌,想重新握紧又怕惹她不快,僵着不敢动。
胸口的人窸窸窣窣一阵,一串微凉的东西就被戴上他手腕。珠子一颗颗滑过皮肤,最后妥帖地环在腕骨上方。
展昭愕然低头去看,腕上赫然是那条黑曜石手串。珠子挨挨挤挤,重新串好的丝线是深青色,打了一个小巧牢固的结。
他顺着自己的手往上看,正对上长公主的双眼。
她也正看着他,眼里带笑,晃了晃自己手腕,那上面,朱砂手串已经又一次被戴好。
“展大人,”她问,“你是不是想这样?”
是不是想让两条手串重新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是不是想让那些带着遗憾的旧时光,能以这种方式被重新赋予意义?
展昭盯着她,慢慢呼吸了一轮。
然后迅速抱住这人,身子一侧,就将她牢牢圈入怀里。
赵妙元:“?!”
一下天旋地转,半边胳膊接触到身下草地,闻到了阳光和草叶的味道,还有展昭身上那股清爽的皂角香。她下意识想挣扎,手抵在人胸-前,却被他更用力地揽紧。
“别动。”
展昭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沉沉的,胸口随着共鸣震动。
他慢慢说:“这手串,曾保昭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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