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转过头,用那双变幻莫测的眼睛看着花满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庙堂里回荡,带着几分嘲弄:“这位公子,说话好生有趣!导人向善?那是孔圣人、如来佛和你们开封府包青天该操心的事。我是什么?”
祂凑近了些,虽然保持着书生的皮囊,那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透出属于山精野怪的原始野性:“我非仙非佛,我就是个妖精,是这山石草木所化,遵循的是最古老的道理——等价交换。
“他们向我祈求横财、祈求本不属于他们的富贵,付出的代价自然就不能是几炷香、几只鸡那么简单。他们求的是‘横财’,我便予他们‘横祸’相伴,这很公平。”
“至于改过自新?”祂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来我这庙里求借阴债的,有几个不知其中凶险?民间早有‘上方山阴债还不清’的传言,他们难道没听过?明知是火坑,为了那点贪念依旧要跳,签下契约时心中满是侥幸,等到恶果临头才想起后悔,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自愿用子孙后代的运数来换眼前利益,怎的到头来反而怪我?”
花满楼眉头紧锁,他天性仁善,虽知五通神所言部分确是人性之恶,却仍无法接受这等酷烈手段:“就算如你所说,是他们做错在先,但稍取些利息就是,也不该断绝他们的所有希望……”
“希望?”五通神打断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公子,你眼睛看不见,心难道也盲了?这世间法则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愿赌服输。我未曾欺骗,未曾强迫,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们既要走捷径,便要承担捷径的代价。若人人都能轻易赖账,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祂说得振振有词,仿佛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花满楼张了张口,却发现面对这套完全基于利益交换与丛林法则的逻辑,自己那些关于仁义、宽恕的道理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并非不懂世情险恶,只是始终怀抱一份悲悯,此刻却被这邪神直白冷酷的言语堵得哑口无言,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赵妙元静静听着这场争论,心中亦是复杂。这五通神行事邪僻,手段酷烈,视凡人如草芥,确实绝非善类。但祂又奇妙地遵循着某种扭曲却自洽的“规则”,不骗不欺,甚至某种程度上堪称“诚信”。这种亦正亦邪、难以界定的特质,让她一时也难以生出厌恶之情。
看了看花满楼,心头突然一动,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邪神:“他的眼睛,自幼被铁鞋大盗所害。你既自称有些道行,遵循等价交换,可能解?需要何种代价?”
花满楼一惊,上前拉住长公主衣袖,急道:“殿下!”
赵妙元安抚地压下他的手:“别急,先听祂说。”
五通神所化的书生闻言,再次仔细看了花满楼一阵。祂沉吟半晌,摸着光滑的下巴,摇头晃脑,故弄玄虚道:“这位公子目盲之事嘛……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劫看似外厄,若说解法,实则在己,更在……”
祂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瞟了赵妙元一眼,声音压低了些,神神秘秘地说:“主要在贵人您啊。”
赵妙元与花满楼陡然一怔。一旁的柳环痕皱眉问:“在她?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人毫无关联,花满楼眼睛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五通神呵呵笑道:“机缘未到,强求无益。代价嘛……届时自知。”
“你……”
“好了。”五通神打断了她,脸色一正,“小神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既然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你们是不是也该帮我一个忙?”
赵妙元:“说。”
“小神最近夜观天象,感应到此地气机流转有异,恐不久之后,江南一带将有不小的天灾。”祂语气严肃了些,不再带有那玩世不恭的调子。
赵妙元目光一凝:“天灾?何时?多大规模?因何而起?”
“天机模糊,难以明说。只知怨念暗生,应在数月之内。”五通神摇头,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再多透露。
随即话锋一转,脸上又浮现那带着算计的笑容:“因为此事,小神想请殿下,将我的这尊神像,搬到上方山的最高处去。”
赵妙元挑眉:“你自己不能搬?你的那些信众不能搬?”
五通神所化的书生嘻嘻一笑:“他们搬?他们搬上去有什么用?凡夫俗子,浊气太重,搬上去还不如留在这。就得殿下您来搬才好。”
赵妙元冷笑一声:“是想借我皇室身份气运,替你这淫祠野神正名?还是想蹭我的修为灵光,好多吸些山川精华,助长你的道行?”
被一语道破心思,五通神也不尴尬,只是打着哈哈,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眼神闪烁:“哎呀,殿下言重了,天道之事,怎么能叫‘蹭’呢?是借才对。借一点殿下的贵气与灵光,互相成就,互相成就嘛!把小神放到山顶,我得了好处,眼界开了,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感应也更清晰些,说不定就能更早预警灾情,于百姓也是好事一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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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喜欢这种角色,写起来好爽
第65章
祂如此这般将自己的利益与百姓安危挂钩,赵妙元不好回绝,况且关于花满楼眼睛的事,祂的确也算回答了,收一些好处实属正常。让五通神再对天发了个誓,以证明所言非虚,她就真的将那神像扛上了山顶。
一路上汗如雨下,好在天气一直很好,要光照时有光照,热得不行了还会刮一阵清风送爽,叫她生不起气来。
就是花满楼,自从小庙出来后,便一直凝眉不语。虽然依旧彬彬有礼,有时还会搭把手、掏出帕子让柳环痕给长公主擦汗,但看他脸色,就知其心事重重。
上山顶一看,那上面视野最好的地方,早就有一个神龛静静等着他们。相信不久之后,等五通神信众们发现祂的神像自己搬移,这里很快就会盖起一座新的庙宇。
赵妙元几人将那不算轻的神像稳稳安置在神龛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长舒一口气。就地休息了一会儿,她回头,看见花满楼依旧站在几步开外,面对着石湖方向,眉头微锁,清俊的侧脸透出几分罕见的郁色。
山风拂过,带来湖水的湿润气息和草木清香,却似乎吹不散他心头的结。
柳环痕早不耐烦这沉闷,已变回小蛇模样,钻进一旁草丛里下山去了。赵妙元走到花满楼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下方烟波浩渺的石湖与远处苏州城的轮廓,缓缓开口:“还在想那五通神的事?”
花满楼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凝重:“只是觉得有些无力。等价交换,愿赌服输,人性贪嗔,自食其果。这些话冰冷刺骨,却又让人难以驳斥。”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并非不懂世间险恶,人心鬼蜮。妖魔邪祟之所以为邪,或许正因其拥有这种扭曲却强大的‘说服力’。祂们提供捷径,展示力量,甚至标榜‘公平’,久而久之,若正道迟迟不能予人希望与实惠,民风便会被此等观念侵蚀,只重利益交换,不顾仁义廉耻,那才是真正的大患。”
这样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反而源于对世道人心清晰的洞察与远视。
赵妙元安静地听着,并未立刻反驳。她目光放远,看着天际流云,过了一会儿才道:“道家讲究‘顺应自然’。这自然,并非只有鸟语花香,也包括弱肉强食,阴阳消长。五通神的存在,从某种角度看,亦是这‘自然’的一部分,是人心欲-望投射出的一个扭曲倒影。堵不如疏,禁难绝根。历朝历代,试图彻底铲除这类淫祠野祀的官员,并非没有。然而……”
她侧过头,看向花满楼:“时过境迁,官府监管稍弛,或是百姓遇到新的困厄,无所依托时,这香火便又悄悄燃起。根源不在庙宇塑像,而在人心之中的贪念与恐惧。只要这贪惧仍在,今日毁了五通,明日或许又会冒出个六通、七通。”
花满楼闻言,眉头更紧了些:“难道便只能听之任之,无可奈何吗?”
“自然不是。”赵妙元道,“堵既难绝,那便更要做好‘疏’的功夫。官府之力,在于明正典刑,划下底线,如那强摄民女之事,若查实必严惩不贷,此乃震慑。更要紧的是教化,让百姓知荣辱、明是非,有更安稳的生计,有可寄托信仰的正道,而非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等邪神之上。”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带上笑意:“譬如你,花满楼,心向光明,常以善行义举帮助他人,你的存在本身,便是对那等邪魔外道最好的反驳。”
她说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到时候,说不定要请花公子你多多协助,编写些劝人向善、揭露其害的诗词曲赋,广为传唱,岂不比单纯毁祠更有长远之效?”
花满楼听着她的话,紧绷的嘴角渐渐柔和下来。他看不见长公主此刻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中的真诚,以及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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