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竟钻了牛角尖,还需要她来开解指点,他不禁微微摇头,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轻轻扬起。
那笑容初时很浅,好似微风拂过湖面,随即缓缓荡开,宛如拨云见日,刹那间将整张脸都点亮了。他本就生得极好,眉眼温润,鼻梁挺直,此刻真心一笑,更是朗月入怀,清风拂面,澄澈俊逸,动人心魄。
“殿下说的是。”花满楼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润平和,还带上一丝轻快,“是在下一时执拗,钻了牛角尖。见贤思齐,教化之功,的确不能一蹴而就,受教了。”
见他终于释怀,赵妙元也放下心来,笑道:“走吧,下山去,圈圈怕是都等得不耐烦了。”
“好。”
阳光洒在山顶,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方才关于邪神与民风的沉重话题,也随着山风飘散,化入了这片广阔天地之中。
按照约定的日期,三人跟着花家商船去了温州,准备寻找沿海地区关于神秘组织的线索。
温州城地处东南沿海,瓯江穿城入海,乃是朝廷重要的海上贸易口岸之一。花家的商船稳稳靠岸,码头上顿时喧闹起来。脚夫吆喝着搬运货物,各地客商南腔北调地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渔获的腥气,以及堆积如山的木材、漆料、香料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赵妙元一行人下了船,立刻便被这扑面而来的繁华与活力所包围,甚至能看到一些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蕃商身影。
“好了,别看了。”赵妙元手动将柳环痕盯着直瞅的脑袋掰回来,拍了拍她屁-股,“快走。”
刚踏上码头区的石板路,忽听得一阵稚嫩的童声合唱。
转头看去,只见一旁小巷口,几个总角小儿正围成一圈,拍着手唱着歌。他们吐字带了乡音,听不真切,那旋律入耳,简单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一更爬窗二更梁,三更抱得树哭娘……”
“这些小孩唱什么呢?歌词怪怪的。”柳环痕嘀咕了一句。
花满楼认真地侧耳听了一会儿,道:“似乎是本地的什么传说故事,编成儿歌,倒是朗朗上口。”
三人并未细想,跟着花家来人在城中最好的客舍住下,略作休整,便动身前往漆器作坊。
温州漆器闻名遐迩,以胎体轻巧,色彩绚丽,纹饰精美著称。作坊内,花家仆从正在一旁看他们订的货,花满楼处理完手中的事,便陪二女闲逛。柳环痕对其中一些小巧玲珑的梳篦爱不释手,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眼睛亮晶晶的,赵妙元也挑了几个,他就全部包起来一并买单。
午后,花满楼领着她们去了城中有名的梨园。正如他所说,温州是南戏的发源地,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新戏,情感真挚热烈,惹得台下观众如痴如醉。
赵妙元听不太懂,就问旁边的看客:“敢问上头唱的是哪一折戏?”
那看客见她外地模样,笑呵呵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是咱们这最近最最火热的一出,叫做《痛轧夫》,讲得乃是当朝长公主听闻驸马爷停妻再娶,心痛之下大义灭亲的故事。您等着,到了高-潮的那段,还会有鬼戏,长公主会把驸马的爹娘召出来,嘿,那叫一个痛快!”
赵妙元:“……”
花满楼虽看不见伶人的身段,却更能专注于唱词,此时听得直笑,指尖随着锣鼓点轻轻叩击桌面,亦沉浸在故事之中。
看完戏,三人在城中闲逛,感受着这座港口城市的独特风情。路过一处茶肆歇脚,赵妙元望着来往行人如织,不免想起五通神的预言,转头问他们:“那五通神所言天灾,你们觉得会是什么?若能猜出,也好早为百姓做打算。”
听她这么一问,花满楼沉吟起来:“观祂作态,似乎十分急切地想要搬至上方山高处,难不成是坍方?”
坍方,就是山体塌方,也叫泥石流。
柳环痕道:“你没听祂说,这天灾的级别是‘江南一带’?坍方最多把你小楼埋了,还不够格呢。”
正讨论间,耳旁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竟还是那童谣。这次清晰了些,是从街角另一群玩耍的孩子口中唱出的。他们凝神细听,依稀能辨出几句:
“牝鸡鸣,月生芒。龙王有女索嫁妆……”
“珊瑚轿,白玉床。万家儿郎凑金箱……”
“又是这歌?”赵妙元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怎么到处都在唱?”
花满楼也面露疑惑:“这童谣的词听起来着实怪异。龙王嫁女,为何要凡间儿郎凑金箱?”
然而街市依旧热闹,行人匆匆,无人对此表现出异常,仿佛这只是孩子们随口胡编的新游戏。三人又等了一会儿,那群孩童不但没到近前,反而越跑越远了,只好作罢。
在外面吃了饭,直至傍晚时分,夕阳给温州城镀上一层金红色的余晖,他们才返回下榻的客舍。庭院里,也有几个伙计的孩子在追逐嬉戏,拍着手,齐声唱着歌。
这一次,距离近了,四周也安静下来,那首童谣被清晰地一字字送入他们耳中:
“牝鸡鸣,月生芒。
龙王有女索嫁妆。
珊瑚轿,白玉床。
万家儿郎凑金箱。
不得金箱以水葬。
女坐殿,道姑忙。
淹没九州十八巷。
一更爬窗二更梁,
三更抱得树哭娘;
四更骑鹤上山岗,
山岗抬眼看汪洋。”
-----------------------
作者有话说: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
第66章
歌声落定,庭院里嬉戏的孩童又追逐着跑开,那诡异的词句却如同冰冷的蛛网,粘附在听者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片沉寂中,柳环痕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这唱的是什么鬼东西?龙王嫁女要金箱,没有就发大水淹死人?还、还有什么‘牝鸡鸣,月生芒’,‘女坐殿,道姑忙’?”
她越念越觉得不对劲,猛地扭头看向赵妙元。
花满楼脸色凝重。他听觉比常人敏锐数倍,那童谣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他耳中,勾勒出令人不安的画面。沉吟片刻,缓缓道:“这童谣绝非寻常儿戏。辞意凶戾,预示水患,且……”
他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
赵妙元目光定格在那几个孩童离开的方向,面色沉静,眸底却已是冰封一片。
“女坐殿”。
当朝能有几个“坐殿”的女子?
唯有她那已故的大娘娘刘娥,曾垂帘听政、权倾朝野。民间对这位几乎位及九五的女性,向来毁誉参半,多有非议,许多暗地里将她唾为“刘牝”,其中牝字,正是牝鸡司晨之意;况且“娥”字乃嫦娥之娥,意象为月,这童谣中又有“牝鸡鸣,月生芒”的句子,其祸心简直昭然若揭。
况且,究竟怎样的恨意,才敢将滔天洪水的成因与“女坐殿”联系在一起?
至于“道姑”与“龙王有女索嫁妆”么……
自然是指她赵妙元了。
手指在桌上越敲越快,她思索半晌,索性起身,走向客舍柜台后正在拨弄算盘的伙计。
那伙计见她面色沉凝,气度不凡,连忙放下算盘,堆起笑脸:“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赵妙元压着性子,尽量让语气平和:“方才院中孩童唱的那首歌谣,你可知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伙计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即憨厚地一笑:“客官说的是那个‘龙王嫁女’的歌啊?嗨,小的也不知具体打哪儿来的。”
“前些日子跑船去明州卸货时,就听那边码头上的小孩在哼唱,调子挺怪,就记下了几句。回来没两天,发现咱们温州城里的娃娃们也都会唱了。不光是咱们这儿,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好像整个江浙一带的小孩,最近都在唱这个呢!”
他挠了挠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觉得有趣的意味:“小孩子嘛,学话最快,也不知道唱的啥意思,就觉得顺口好玩。咱们大人听着是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水葬啊汪洋的,估计就是瞎编的,客官您说是不是?”
江浙一带的小孩都在唱……
赵妙元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一首意有所指、预示灾祸的童谣,怎么会在短时间内毫无缘由地传遍整个江浙?背后若无强大的推手,绝不可能!
难道又是那个神秘组织?
思及此处,五通神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中。祂口中所说“天灾”,还急切地要求将自己的神像搬到高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赵妙元。祂要搬到高处,是不是因为其预见到的大灾,是足以淹没所有低洼的滔天洪水?而“月生芒”、“月生刺”,《大唐开元占经》中就有记载,在天体学之中代表的是月食,恰好便是今晚!
心念电转间,再无半分迟疑,转身便朝客舍外疾步走去。衣袂带风,步伐坚决。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玄学 综武侠 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