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她便好似心气散尽,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现在想来,那一年,朝廷与吐蕃唃厮啰政权在河湟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庙堂之上,主和派一向猖獗,若刘娥不想办法稳定军心,安抚大臣,王韶将军也不能顺利出征,赢得那场踏白城战役。
大局为重吗……
可是,大娘娘,真的很憋屈啊。
这条街相对僻静,行人不多。赵妙元思绪有些飘忽,脚步不免快了些,走到一个巷口拐角处,猝不及防地与一个迎面疾步而来的人撞了满怀。
“唔!”
那人似乎也没看路,撞得力道不轻。赵妙元踉跄一下,稳住身形,蹙眉抬眼望去。
只见对方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普通,甚至有些旧损,但浆洗得十分干净。他身形高挑,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书卷清气。然而,此刻那清俊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紧,被撞后,只漠然看了赵妙元一眼,连一句致歉也无,便继续步履匆匆,消失在另一个巷口。
赵妙元都愣住了,心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真是流年不利,尽遇些怪人。她蹙眉拍了拍衣袖,正欲继续前行,目光却瞥见地上掉落了一卷书册。
那书册封面无字,材质粗糙,像是手抄本,孤零零躺在尘土里,想必是方才那青衫男子遗落的。
鬼使神差地,赵妙元弯腰将其拾起。书册入手颇沉,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字迹挺拔劲瘦,风骨嶙峋。更令她注意的是,这竟然是一本兵策论述,其内容涉及山川地势、攻守谋略、阵法演化,书页空白处还有大量朱笔批注,见解颇为独到,有些甚至堪称惊世骇俗,直指当今兵制弊端,并提出大胆的革新之策。
赵妙元虽不专精兵事,但也有所研究,略一浏览,便知其中蕴含的才气与心血,非同小可。捏着书册,想起方才那男子满脸失意落魄,略一沉吟,便朝着他消失的巷口快步追去。
巷子不深,拐过弯,就找到了人。赵妙元开口道:“阁下,你的书。”
那男子转过身,见到她手中的书册,眼中一闪,又重归淡漠。他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方才匆匆一瞥,见阁下书中所言,似对兵事颇有见解。”赵妙元看着他,“可是遇到了难处?”
男子抬起眼,第一次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很美,而且气度不凡,眼神清亮锐利,绝非寻常闺秀。
他心中苦涩更浓。自己满怀济世之策,却连番碰壁,如今竟落魄到要一个陌生女子来怜悯询问么?
扯了扯嘴角,自嘲说:“见解有何用?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废纸罢了。”
语罢,巷子里就是一静。
赵妙元挑起眉,心说这人如此情绪激动,倒是和方才的自己差不多。男子似乎也意识到对陌生人这么说话,实在礼数不周,长叹一声:“抱歉,姑娘,我……”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赵妙元突然问。
那男子一顿,好半天才回答:“……《七略》。它叫《七略》。”
“好名字。”赵妙元点点头,“宝剑锋从磨砺出,一时的困顿,未必是坏事。阁下之才,如锥处囊中,终会脱颖而出。只是需记得,无论际遇如何,莫要失了本心才好。”
“……”
青衫男子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我的书,你看懂了?”
“对啊。”
“你觉得……我写得好?”
“当然了。”赵妙元理所应当地说。
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苦笑一声。
“多谢姑娘吉言。”他再次道谢,这回语气稍缓,“只是这世道……罢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多言,朝着赵妙元微微拱手,便转身,慢慢走进了巷子深处。
赵妙元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有些感慨。这世道确实并非公平,但到底还是运气为尊。她就在这儿,只要这人详细说说,指不定她能想办法为他改一改呢?
府门在身后合拢,将市井喧嚣隔绝。赵妙元往书房走,她需要静一静,把一些东西想想清楚。
然而,这份期望在看见书房门前那道身影时,骤然破裂。
他就跪在那里,褪-去官服后,一身寻常蓝衫,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展昭。
赵妙元的脚步停在丈外,几乎立刻“啧”了一声。
见他跪着,似乎很萧索的模样。她心中稍微压下的烦恶又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强烈。
有完没完?
“谁放你进来的?”她问。
展昭抬头看她。他脸色很苍白,眼下乌青,唇抿得死紧。
“从前殿下吩咐过……”他讷讷说。
是了,她自己说的。展护卫若是来找,不必通传,放行就好。
……真是服了。
她不再看他,打开门径直往内走。
“殿下!”展昭一急,膝行两步抢上前来,“昭有话想说。”
“本宫无话可说。”赵妙元语气冷硬,再次举步。
衣袂拂风之声掠过,他已拦在她面前,依旧跪着,距离却很近,几乎要抱住她的腿。
“昭知道,那些圣旨,都是您向官家求来的。”他声音压得很低,“殿下蒙冤,还肯为丁家……展昭……”
赵妙元终于垂眼看他:“一出狱就知道了,倒是消息灵通。”
听她讥讽,展昭反而放松了些,竟然眼巴巴地笑了一下。
“白玉堂告诉我的,殿下曾应允他会设法救昭。”那双眸子安静地仰望她,“昭……万死。”
长公主呵呵一笑:“你不该死。你得长长久久活着,才好行侠仗义。”
展昭眉目间似有痛色,轻声道:“若早知道殿下会受如此委屈,昭宁可自刎。”
闻言,赵妙元突然勃然大怒。
“你也知道,你不去死就会让我受委屈?!”她指着他骂道,“你的兄弟是兄弟,你的义气是义气。那本宫呢?朝廷法度呢?你跪下去要代他们受过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你冒然担保的时候,可曾想过,若他们真的心怀不轨,会带来多少麻烦?!”
展昭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发颤:“昭知道错了……当时不该……”
她猛地甩袖。力道之大,让他身形一晃。
“当时?你当时只想着你的兄弟情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你可曾想过,若你因此获罪,若你死了……”
“我怎么办?”
展昭瞳孔骤缩。
这四个字很轻,他却好像一下子被扼住了咽喉,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当场。
原来是这样,他到现在才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不该贸贸然上书担保,至于公堂之上请求担罪,却是理所应当。可是,原来长公主气的,从来不只是他的轻率,不只是他可能带来的麻烦。
而是他竟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置于险地,在她已经将他放在那样特殊的位置之后。
……他怎么能到现在才明白?
说完这四个字,长公主好像一下就累了。她恍惚了几息,跨入书房,走到书柜旁,随随便便就按下了暗格按钮,从中取出一张纸来。
“你自己拿回去吧。”她说,将纸扔在他脸上。
展昭捡起纸,轻飘飘的,上面熟悉的字迹端正而郑重。是他亲笔写下的那份担保文书。
他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几欲作呕。
“殿下……”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妙元一下清醒过来,胸中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嗤地灭了,只留下无边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此刻心境不对。再纠缠下去,不过是彼此消耗,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话。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回,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展昭。”
展昭抬起头,素来清澈的眼眸里已有了血丝。
赵妙元将语气放缓,对他说:“你自小行走江湖,重情重义,本是好事。但既入朝堂,身着官服,便该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江湖义气,讲的是快意恩仇,两肋插刀。可朝廷法度,关乎社稷安稳,万千黎民。你当日一跪,看似全了兄弟之义,可曾想过,若因此让皇室威严扫地,让律法成为笑谈,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殿下在这么多不快之后,仍然选择教导他。对展昭来说,这比任何责打都更沉重。
“自古忠义难两全。”她的声音很轻柔,“你选了这条路,有些东西,就必须学会舍弃,或者,至少要放在更后面的位置。否则,今日之事,绝非最后一次。”
展昭只能深深低下头,回答道:“是。”
赵妙元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不再多言,抬手,解下了腕间的朱砂手串。而后俯身,将它轻轻放在他身边的青石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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