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权业听了道:“哪有这样的事,那不成了胡人了?听说他们那民风强悍粗鲁,就没有跪坐的规矩,咱们中原的胡床,就是他们游牧一族传来的。”
“规矩都是人定的,除了太阳和月亮,古今又有多少事是不变的,就说早几年,我们家乡许多人家还是木耕手耨,近些年却都兴起牛耕了,都觉着牛耕快多了。黎少爷就当提前适应新规矩了,走在他们的前面。”
说着朝茂财茂名使了眼色,将他抬上了那张圆凳。
“你是关外来的,将不成规矩的事反而说的有理了。”
黎权业不领她的情。
“我是替你着想,腿残了也可以将日子过好,反倒又说什么关外民的话,难道隔着一道函谷关,生出来的人就不一样了,乌团儿还是你在关外捡的猫,照样的宝贝,可见没有生来下贱的,只有看人下贱的心。”
“你回去了一趟,越发有理了。”
黎权业低头想了半日,只说了一句,安生将粥吃了一碗。
“到底是女娘有本事,能治的了他。”
到了外头,茂财高兴道。
其实换在以前,季胥也不敢说直了,如今黎权业愿意将她请回来做事,说明心里多少是不看低了她的,嘴上坏罢了。
“是呀,有女娘劝着他,我们也能少受些罪了。”
茂名也道,都高兴她能回来。
庾氏听说他肯用这些东西了,也托丫头来说话,请她多多劝解他,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日,她照样来这院中,见到黎富业,他捧着玩六博棋的东西,垂头丧脑的从他兄长房中出来,管她叫小珠阿姊。
季胥问他:
“怎么这副模样出来了。”
“我想和兄长玩六博,他只让我滚,我又说春祭时我被选了唱《大风歌》,兄长去不去看,他也让我滚。”
黎富业心里,是极为崇拜他兄长的,赛马狩猎,训鹰走犬,无所不能,连他的六博棋也是兄长教他玩的。
后来却因避让蹴鞠的关外民坠马断了腿,兄长待他就变得冷冷的。
他也越发不喜那些关外来的,成日里蹿上跳下的,可小珠又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的心跟着又变了。
季胥捧了午膳到房中,这里的帘子还是遮着的,但七枝青莲灯多点了两盏,比先前亮堂。
黎权业这会儿也起了,坐在灯下,手里把玩那个羊毛做的乌团儿,大约心情不爽利,拿她是问了。
“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是你起早了,以往都是这时辰来的,今日是菟丝子鹿肉,和春笋片一起烧的。”
鹿肉能补脾胃,益气血;菟丝子也是一味辛以润燥,甘以补虚的药。
这菟丝子鹿肉,二者合一,也是道治疗肾阳亏损的菜。
鹿肉要先用清水泡了去腥血,再下清酒、葱段、生姜、花椒、怀香,小火炖熟了,切成不大不小的块。
菟丝子蒸了挤出汁来用,春笋只要笋尖的部分,顺着切成梳子状,再用热油炒香了,撒上葱花蒜茸,吃上一口,滋味极好。
“黎少爷现在就用一些?我推你过去。”
“我不吃,你拿走。”
这是发作了,“好好的又怎么了?”
季胥想了想庾氏的吩咐,还是多了两句嘴,
“才刚我见你弟弟从这屋子失魂落魄的出去了,和你现在一样的。
俗话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岂有不相容。你冷落了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
“你是个健全人,怎么懂我的心。”
“我也有妹妹呀,怎么不能体会你的心,若是我的腿脚不好了,也会想,兴许我不是她们从前的阿姊了,不能带她们玩,陪她们做许多事了,
可他们做弟弟妹妹的,若是真心有我们,不管我们什么样,也都是想亲近的,
我看你弟弟就是心里有你的,你不能带他骑马,难道在案上玩的六博棋也玩不成了?”
说的他不言答了,烛火爆了一下,影子在他脸上闪了闪,他看了那盏空空的瓷瓶,才说:
“你倒能耐了,他们不敢说的都教你说全了,我问你,那红梅,怎么也不给我摘来插瓶了?”
“黎少爷睡糊涂了?”
季胥将窗帘儿揭了,光照得他眯了眯眼,
“你看看,外头都开春了,哪来的红梅,不过春花倒是有许多,尤其是爬在路边的野花,很好看,可就是采来插瓶也不像样呀。”
“哦,对了,正想和你说,我妹妹也被选中了唱《大风歌》,春祭那日我就不来了,全家去看她唱歌,
你弟弟也在,你就不想去?还能看看外头开了的花,外面春光可好呢。”
她将窗帘儿掌在手里说这话,黎权业头一回没有怪声怪气的说她招了光进来,眯着眼睛看了。
“听说了没?魔王答应出门了!”
黎权业要
去看春祭的事,在府中传遍了,茂财茂名吃了一惊,要知道他的腿坏了之后,可就没有出过门了。
“女娘是怎么劝的,他竟答应了?从前我们可不敢提出门的事,拿这事招了他要受打骂。”
庾氏分外高兴,早早的选好了一班丫头小厮,那日服侍他出门的,车马齐备,行李也打点停妥了,心里盼着春祭那日。
黎富业可谓是激动极了,听说是季胥劝的,这日,等在院外,向季胥打恭道:
“小珠阿姊,从前是我不好,做了打油诗,还用蜘蛛和蚯蚓吓唬人,我向你赔礼道歉。”
“这话你更应该向小珠说。”
关内对关外民的轻视是长久就有的,就说先帝时,楼船将军杨仆还耻为关外民,上书请求先帝将函谷关向东移三百里,以便将自己的家乡划入关中的范围,楼船将军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的处境了。
她若不调整心态,也没法在这里过活了,不会因此就为难这小孩,日子就是一点点挣出来的,眼下显然向前挣了一步。
黎富业脸红了点头,“小珠那里,我会的。”
春祭那日,街头巷尾车水马龙的,朱红的车幡,红漆的轮毂,皂色的车盖,从城内到东郊,乌泱泱压了一地。
街上多的是看热闹的百姓,对着指指点点,也能看到挽着篮子,钻在人群里卖熟食的小贩。
东郊一块祭田边上,按序停满了高官家的车马,各家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这块祭田,皇帝是要率领百官,在这里锄地开耕,设坛举行春祭仪式的,方圆都有甲兵把守,不准闲杂人等进出。
不过把守之外,有的是百姓挤在那里看热闹,田氏母女来的早,在里圈的好位置,没有人影遮挡,还算能瞅着那块祭田。
田氏拉着季珠最后说几句话。
只见季珠穿着小小的祭服,腰上束皂带,戴着高高的帽子,帽上的珠绳束的很紧,脸颊的肉也更明显了,仰着脑袋,吵杂里认真的听田氏的嘱咐。
“好好的唱,别发怯,阿母和你两个阿姊都听着呢,听见了不?”
季珠答应着,跟着范书师走远了。
只见那里数百的童男童女,都穿着一色的祭服,小小的,萝卜头似的,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季珠最后还朝她们摇了摇手,便跟着带头的礼官,列队进了祭田,在里头排了队等候。
又有身着衮服的文武百官进了里头,再是皇帝的车舆。
百姓们可不都想看看皇帝长啥样,只是仪阵浩大,通天冠上又垂有冕旒遮住天子威严,远远的都没看清。
只见春祭开始,皇帝行拜礼,大臣代为奉上祭品,读祭告文,祈求春耕丰收。
礼节完毕之后,皇帝执耒耜,象征性的在田里推了三下,再由大臣播种覆土,皇帝受了大臣和农夫们的礼拜,便率了文武百官去观耕台坐下,看着选出来的三十位农夫,将这片祭田真正的耕作完成。
这时候,礼乐齐响,那些童男童女齐声唱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在那,在那呢!”
看了半日,季凤指着前排的小珠,惊喜的道。
只见在她边上的,还有从前在家里见过的那四个五陵小子弟。
季珠嘴巴张张合合,很用心的唱了这歌,若是有相机,季胥真想照下这一刻,这会儿自然是记在了心里。
“那是安陵邑桑树巷的人。”
“是我的邻居!”
刘老姑祖孙也来了,大牦对着左右的百姓,脸上很是有光彩的,指着季珠给她们认。
田氏也是一脸的喜庆,连后脑勺都有不一样的神采,看的挤在后面的金氏酸了槽牙。
拉着季止从人堆里出来了,不自在的说:
“挤来挤去的,有啥好看的,不如回去卖粱饭。”
季止还想多瞧两眼呢,被金氏拽走了。
这片祭田耕完,祭祀就算礼成了,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赏赐酒宴,那三十个农夫则得了恩赐的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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