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母我最会躲懒,还能累着?这衣裳故意作脏的,倒是你,晒这一日,脸都红了,晡食我吩咐她们做了凉凉的米粥来,你待会儿吃了消消暑。”
“嗯。”
季胥这一路也想了许多,食肆的事不能解,也就罢了,家里有房子住,有牛车、马匹,欠无盐氏家的贷钱也早都存足在钱庄里,每月都能还上,不用发愁这项上的钱不够。
如今就是挣钱嚼用,她也想好了,去找份谋生的活计,不再苦想食肆的事了。
母女结伴回去,她摸着田氏腰上鼓鼓的,以为她又偷了官家的东西,正要问,却见田氏掏出个荤油渗透了麻纸的胡饼,
“香罢?在码头就远远看到你,才给你买的,还热着呢。
放心,你阿母早早答应你不再偷鸡摸狗了,自然说到做到。”
季胥听她说的真,也就信服了,将这胡饼掰了小块来吃,
“香。”
许久未吃,越发觉得胡饼香了,剩的更大的拿给田氏吃,田氏推给她,
“我才吃了一个,你都吃了去,瞧你瘦的,能吃下东西阿母开心的很。”
“那这剩下的,就留给妹妹和丫头们分着吃,她们想必也馋了。”
“二凤和小珠倒也罢了,都是我生的,那四个丫头,哪有这么多好的给她们吃,没将她们卖还给赖牙子,都是我心肠厚道了,还想吃胡饼?”
回去将这剩的胡饼,掰了两半,一半给季凤,一半给季珠,故意当着四豆的面说:
“只买了一个,就这一口,还是你们阿姊省给你们吃的。”
金、银、田、蚕豆知道是说给她们听的,都装作不犯馋的模样,各自忙活手中的事,浇菜、扫院子、收衣裳、烧火……
等田氏进屋了,凤、珠两个先后过去悄悄拍拍她们,每人撕了小块,也分给她们吃了,都觉着香极了,默契的没有声张。
只见田氏闩了门,脱了鞋磕出块丹砂来,谁能想到,她把东西藏在鞋里了,也不嫌硌的慌。
这会儿偷摸的藏好了,待攒多了拿去换钱,估摸着季胥洗过澡要回房了,先将席子复原了。
次日起,季胥便在四处找活,她有手艺,只是那些食肆,问了她的来历,知道了她是从前的一金女娘,都不敢要,怕惹祸上门。
经过高市,只见满香楼喧阗热闹,胡掌柜笑容满面的,
“听说一金女娘如今在各处找活?我这里倒缺个杂役,每日刷碗倒泔水,只怕屈就了你。”
“你给多少钱?”
季胥想,她做不了买卖,各食肆又无人敢用,只要这胡掌柜能用她,做个杂役她也愿意。
自从卤食在渭桥头上卖不成,金、银豆便跟了田氏在码头挑货,她原也想去的,起码那里不排挤她一家。
只是田氏不让,说她身弱力小,被那些货也要压扁了,只管在家强饭健体,养好身子。
季胥心里有数,越闲她反而越多思多虑,放不下从前,于是出来找些相对轻省的活了。
“每日十个钱,你做不做?”
胡掌柜道,这是有意克扣过的数目。
“我做。”
“堂堂一金女娘,到我这里来做杂役,你也不怕人家笑话,罢罢罢,我便收了你。”
两具皂盖红幡的马车停在黎家门前,只见一身常服的庄盖邑自里头出来。
边上是气的一脸猪肝色的尤鲁,因他兄长回朝述职,大司农多有挑拣,做弟弟的气不过,在大殿上言语粗鄙,冒撞了大司农黎旦,此番是来赔礼道歉的。
黎旦看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礼赔的,把他憋坏了。
“兄在外杀敌,老东西却看不上咱们行伍之人,依我的脾气,刚才非将他那把老胡子揪下来!”
也不坐车了,解下一匹马来翻身上去,陪行在那具马车边上,直到路过高市,嗅到酒香肉香,心里才痛快些,指着那满香楼说:
“自到京中,常听人家说天下第一楼,一直未到过,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兄弟两个进去喝个痛快!”
见那车帘纹丝不动,下马来请,
“兄到了这京中,越发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什么千金之子不入市,若是不能大口吃肉喝酒,做官还有啥意思。”
不知哪句说动了庄盖邑下车,将这里看了,也闻到了香味,因问:
“我叫你打听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尤鲁倒不敢看他了,只管抬脚先进了满香楼,嘀咕道:
“满长安也没打听着她,也许不在长安,回老家了。”
这里胡掌柜笑盈盈将他二人请上了楼,这是间最好的雅室,云贝屏风,冰鉴,点香插花的,只是里头才散客,一个女杂役还在收拾榻案,背影纤细。
胡掌柜先哄了他二位稍等,外头能听着她低声的教训:
“你如今不是食客追捧的一金女娘了,手脚也麻利点,耽误了贵客这个月的月钱也别想要了。”
“嗯。”
这里虽设冰鉴,可季胥仍忙的一身薄汗,话说这胡掌柜雇她,原是为了看笑话,不承想她坚持了半个月,越发将活儿都指派她来做,今日她这两条胳膊就没停过。
这会儿擦好了食案,重新焚了香,抱了一盆的盘盏铜钟铜壶,在胡掌柜的絮叨中下了榻,穿鞋出门去。
“既如此,我再托扬州的官员打听,若是真回老家了,倒比在京中……”
一语未落,才和里头出来的人相看了,她露出两条细胳膊,抱着沉沉的陶盆,发丝粘在脸上,忙中认了人才道:
“牧平侯?”
便被后头的胡掌柜驱赶了:
“小蹄子别杵在这,挡了贵客的道儿。”
季胥微微点头致意了,便出去了,尤鲁的眼里又是惊,对上庄盖邑的审视又是怕了,遂将实情都交代了。
第175章
季胥在后院井边,用皂角水洗食具饮具,这天是七月中旬,她洗着盘子,想了八月、九月的事。
每年的八月起,全国各地上计,“上计”便是各郡、县、道,统计辖内的户籍、农桑、钱谷出入等情况,一级一级上计到中央,各地每当八、九月份的时候,也要开始缴纳赋税了。
去年家里便是九月份交的税,那时候已经在京城了,买了桑树巷的宅院,记得那时候就为算缗钱,也就是财产税,而紧着卖卤食攒钱。
今年,家里三处摊肆全无,户籍上的财产却比去年更多,意味着赋税更重了。
其中住的宅院价值一千五百两,完好的平安食肆值二千两,六个在册的丫头小厮,按小奴一个十两,大奴一个二十两,共值八十两,枣红马匹四十两,黄牛、黑牛各八两,总家訾值得三千六百三十六两。
有这些,也难怪从前被称为财主了。
只是如今食肆在名下,却因查处开业不得,卖不得。
她也想过卖了宅院,换两间小点的房子,剩的钱也够母女们日子过的不错了。
可宅院的事自从上月底,就托驵侩张二郎在找买家,一直没有合适的买家。
能买的起这处宅子的,多少有些资产,不想得罪了黎家,一概连门也不登,倒有些想捡便宜的市井人家,不过能给的价钱十分低廉,她还不到才卖三成价的地步。
一则亏本,二则卖了房,意味着家里不够住了,须先安置好家里的丫头们,相处这样久了,起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不朝打夕骂,能吃饱穿暖的。
可好人家也不要她家的人,二两银子卖还给赖牙子,她倒收,这就是将她们送回虎狼窝受折磨了。
如今他们四豆就怕这样,都是勤恳干活,尽量的少吃,看着令人心疼。
季胥想了,丫头们到底是财产小部分,就是卖了她们去受罪,也凑不齐税钱的零头,不如叫她们安生待着。
如今她们也在各处做活,都想替家里挣钱交税。
季胥也在这满香楼做了半个月的杂役了,只见旁边堆山码海的盘盏杯壶。
忙过中食这阵子,只听后厨说吃饭,她便洗了手,在腰上的方巾擦了擦。
里头的伙计都坐了,一盆的麦屑饼,一盆的炸肉丁,一盆的苦堇。
这满香楼等级森严,杂役最低等,连肉也不给吃,她拿了个麦屑饼,到自己的包袱里掏出罐自己做的肉酱来,剁的细细的,酱色,油浸浸的,夹在干巴的饼里,拌着苦堇吃。
吃完回去可算洗完了那些东西,每天最踏实的时候,就是太阳落山照在这堆干干净净的炊具上,她拾掇好也就能回家去了。
出门遇上一个质朴的老翁挑了柴,结结巴巴到满香楼外来问,这里要不要柴禾使。
“很便宜,一担十个钱。”
“我们不要你的柴,老东西,分不清什么地方,到咱们这来问。”
那胖厨夫说不要他的,又一脚将他连柴带人踢倒了。
季胥初在这里,也受过他的刁难,也有将她搡倒想动手的时候,不过旁边有劝住他的,像那日的市吏似的,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他才收手了,但不可避免的每日的说些粗俗不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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