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他走了,季胥将那老翁扶起来了,见他柴禾里头有干草,晒干了像菊花,夹杂了三四株。
“老伯,这是白术,根茎可以做药材,拿到药肆卖钱的,混着当柴禾卖不值当。”
从前常去药肆配药做卤料,也见过这白术,后来给人家登门庖厨,不乏要调理身子的,因也翻看淘来的古医卷,识得更多了。
扶了这满身泥的老翁,便驾牛车去接了同在高市,在官营作坊下工的季凤、田豆、蚕豆三人。
她们是学徒,每日管饭,不过一天只有四个钱,这会儿都教给季胥保管,
“阿姊,九月份的税钱,咱家还差了多少?”
每两千钱的财产,要缴纳一百二十钱的税,相当于百分之六的财产税税率,她家今年财产税就得将近二百二十两。
哪怕自从闭店一个月以来,除了小珠,全家出去赚钱,加起来也不过赚了五两,就这些还要掰出一两多,一大家子嚼用。
能有二十两,大部分还是从前剩的积蓄,她算了算道:
“嗯,二百两。”
也就是二十万个钱,凭她在这里做杂役,一天十个钱,要做两万天,相当于五十五年。
一听这数目,满车都焦了心,因季胥自从做杂役,和她们同行回家,她和田豆都不敢偷东西了,怕被季胥发现数落她们。
季凤只恨自己今日没偷拿个陶器出来,少说卖个百钱,岂不比做工值钱?
季胥驾了车,听见她这妹妹嗐声悔气的,看了眼,发觉她眼珠溜溜的转,因教道:
“家里还有些值钱能卖的,距离交税还有两个月,阿姊会想法子凑齐这二百两,你可别想些歪门邪道。”
敲打了她,又问她们,田氏最近可有偷拿东西回家,因从小阿姊向来教她好,教她不能偷抢,季凤越发不敢认,瞒下了说没有。
蚕豆则是听进去了那句“家里还有些值钱能卖的”,眼里都灰了,凄哀的想:
丫头里数我最木讷,连夫人教的也不敢做,必定是卖我蚕豆了……
到了家里,只见阳城老爷家的丫头画儿等在那里,季胥勒了车和她说话,她们三个走了几步路回去了。
不一会儿,季胥也带画儿回来了,到后院牵了那匹枣红的马儿给画儿看,她抚摸马头说:
“家里实在喂不起你了,阳城老爷家有更好的草料喂你。”
这马通人性,原要上等草料才吃的,好想知道家里穷了,连下等草料也吃,不再挑拣了。
只是也养不起,打算将这马,和那头新买的黑牛卖了,留一头从老家跟出来的黄牛,便够用了。
“我们家老爷自从给你家主事了,也渐渐的接了别人家建房子的事,挣了些钱,想买了马匹来代替那羊车,叫我四处打听打听,正好听说你要卖马,这才叫住你问了。”
画儿看了道,
“这马可真不错呀,四十两银子你愿意卖?”
“愿卖。”
这马还是宋氏送她的,如今没有夫人请她登门庖厨了,宋氏因带小幺来了家里探望过两次,听说生意上被庾氏使了绊子,亏损了千两,家里再缺钱,也不敢张口去向宋氏借了,季胥因道:
“只是,我得罪了黎家,如今黎家为难我,也许就是要我凑不齐税钱,母亲关大牢去,好些人家都不敢接手我家的东西,如今我也不好瞒你,你家要了这马,也许有被离黎家为难的风险。”
“好,我回去和老爷夫人说明了,再答复你,我阳城家祖先可是梧齐侯,想来也没啥可惧。”
这马也许知道要卖它,眼睛都湿了,第一次不温顺,不愿回马厩里去,季胥心里也是不舍,可不得不卖了。
“一金女娘呢,一金女娘死哪去了?还不来将这碎了盏子扫干净。”
翌日,满香楼的胡掌柜楼上楼下的叫唤,她分明说季胥如今不是一金女娘了,却还管她叫作这个,尤其当着那些食客的面,叫的越响。
“我在这里。”
胡掌柜将雅室的门拉开,只见这里收拾好了,她却不出去,
“小蹄子,仗着这里有冰鉴,你敢到这里偷懒!”
说着要来掐她,季胥才来的时候,不防被她掐过一把,特别疼,胳膊都紫了,这会儿绕案在她对面坐了,拿话引住她,说:
“胡掌柜,我有笔买卖与你谈。”
“九月份纳税,你的财产成了你的累赘,那时就是你给黎少爷做下妻的日子,如今还有什么买卖可言?”
胡掌柜笑了道,心知她们全家做活挣钱,不过挣口吃,挣点穿,税钱别妄想。
“我的财产如今的确是累赘,可我的方子呢?平安食肆的卤食,多少食客为这口下酒菜来的,我将它卖给你,你这满香楼,越发稳坐天下第一楼的名头了。”
这方子家里一直保密的很好,就是丫头出去配料,也从不在一处药肆买全了的。
“谁敢接你的烫手山芋,不是自找不痛快吗,那宋虔婆就是例子。”
“我姨母与我家要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胡掌柜不一样,你从前算计我,如今刁难我,谁都知道你我不和,你买了方子,风口上的确用不得,
可五年六年,十年八年呢,黎家少爷的早也忘了我是谁了,那时也许我撑不下去回老家了,你捏着这方子,就是全西京独一家了。”
说的胡掌柜心动了,京中卤的吃法颇为有名,都称一金女娘做最正宗。
虽说市井吃食,价贱些,但她满香楼一做,也就值钱了,
“这卤食的方子,你卖多少钱?”
“二百两。”
胡掌柜摇摇羽扇,却说了:
“我只能给五十两。”
这小蹄子户籍上一区宅院,一处店肆占大头,要交多少税钱她算算也就知道了,这方子虽说难得,她可不能给满了,万一真教她缴齐,事后抖落出去了,也不全是她胡九娘帮的。
“一百两。”
“我只给五十两。”
黎家,
“老爷,中郎将要见您。”
“不见。”
只见这处书房雅致怡人,年过半百的大司农黎旦在那里对着一卷书翻阅。
“他让我将这个给您,说是见到这绶带您就有空了。”
只见不是什么高官的紫绶青绶,不过是六百石官员配带的黑绶。
黎旦对着思索了片刻,却大变脸色,像沾了什么疫病似的甩开了。
小厮来请,等在外头的庄盖邑抬脚进去了,到了书房,寒暄一番后,黎旦道:
“不知这绶带是何意?”
“去年冬,岭南水患,粮价飞涨,均输令张右奉命运粮前往岭南平抑粮价,年后,漕船照例的运了当地的一船缣布返回关中。”
均输令秩次六百石,是这掌管钱谷租税的大司农的属官,说的是黎旦手下的事。
“这我就更不懂了,这本是他们份内的事,均输令在各地本就是丰则籴,俭则粜,那里粮价高而售粮,缣布价低则收布,回运至关中,”
说着给他斟茶,
“说起来,中郎将在吴地做田啬夫时,还与当时的均输令有过照面呢,我常听说吴地是鱼稻水乡,不曾想养出中郎将这样勇猛之人。”
庄盖邑不吃他的茶,眼看黎旦这张老脸变了变,说:
“漕船运布无可指摘,可船仓底下还运了七个奴隶,到岸后,死了四个,且尸气与水气浸淫已久,秽气恶臭,就是尚活着的三个,身上也有疵斑坏疽,
均输令胆小怕事,主动到大司农面前认下了漕船运人之事,您秘而不宣,令其烧了了事,可如今均输令也染了疫病,大将军令我追查疫病之源,黎公说说,我该如何答复。”
“我听说函谷关早有一二例疫病,乃发现在张右染病之前,可见源头并非张右。”
“那些是张右不忍烧死,放过的三个奴隶,这证词便来自其中一个。”
这张右纵容船夫贪点蝇头小利,将货船运了人牙子在岭南收来的奴隶,惹出这起事,他也难逃御下不力的责任,黎旦这会儿再不能辨了,中郎将宿卫宫城,奉大将军之令彻查此事,说的如此详尽,手里又有证据,这会儿道:
“你想要什么?”
“我要黎公办两件事。”
庄盖邑说了,将那方黑色绶带拾了起来。
“你你你……此乃秽物!张右的秽物!”
黎旦忙的避到另一头,生怕他将这脏东西丢到自己这里。
“张右染疫已故,其物俱焚,我如何能得他的绶带。”
说话出门去了,将这绶带拍在了尤鲁手中,尤鲁忙的系上了,跟着翻身上马。
满香楼,
“我只给五十两。”
胡掌柜笑盈盈说了,肯定她会答应似的,果然,季胥想了,终究点头了,
“好。”
剩下的她再想法子,换作卖给那些学她做卤食的市井小摊,只会比这个价钱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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