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府下来的通告,一般都会在上头张贴,有时是布帛,有时是直接书在石墙上,对于过路的乡民而言,十分醒目。
说明来意后,看门的亭父朝其中一间房屋指了指,“在里面,和亭长说话呢。”
只见院中停了一排牛车,车上堆满鼓囊的袋口,伙计们在卸车辕,将牛牵去后头的牛马厩喂草,季胥向亭父多问了一句:
“这些可都是外地粮贾的车?”
乡亭内还有屋舍、厨、厩,不仅接待办事官吏,也给外出的平民百姓提供付费住宿。
还得做清洁的亭父说道:
“正是咧,待到明日才走,瞧这一地的牛粪。”
乡啬夫梁兆是个中年男子,合中身量,蓄着须,头戴旧巾帻裹发,一身灰旧的右衽长袍,平素似很亲和的模样,听了季胥所言后,说道:
“我知你一片好心,但还是太年轻哪,女娘家见识不够,你可知如今实行平准法?”
所谓平准法,便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诸如粮食,都有官府的物价标准,即称为“市平”,若市价低于标准,那便自由买卖;
若市价高于标准,官府会用库存物资来平抑价格。
梁兆拈须道:“今年乃是个丰年,郡县仓廪丰足,若是稻谷之价高于市平,自然开粮仓入市,平抑粮价,若是有贼心商贾卖高价粮,你们只管报到我这,自有司市师来管。”
有些大老粗的陈老伯立时托手急道:“如今已是涨了十
个钱哪,那乡市里的粮肆,稻谷都卖到五十钱一斛了,那面粉就涨的更厉害了,八十钱一斛了。”
“面粉是因关东旱灾,那地方的麦子颗粒无收,官府粮仓一时哪里周济的过来,这才连带着咱们这儿,也涨高了价;
至于本地稻谷,五十钱便是官府的市平价格,如今正好在标准上,我敢保证,过不了这个价!”
梁兆见这年老的竟也被孩子游说着来这,说这些杞人忧天的话,不禁摇头。
“人是关东来的正经粮贾,县里查验过文书的,我去县里便为的这事,不然白白的开亭门放他们进来?谷贱伤农,如今能卖个好价钱,大家喜还来不及的,你这女娘,倒劝我去泼冷水。
你们只当管物价的司市师是吃白饭的?且把心放肚里罢!稻谷的价,绝对不会再涨了!过了这节骨眼甚至往回跌!乡民此时卖粮是最妥当的!”梁兆定论道,将袖一甩,进屋了。
有一点乡啬夫说的对,单凭个人猜疑,他身为一乡之长,也不可能依她之言去说些子虚乌有的话,反而惹的人惶惶不安,想来,寻乡啬夫出面还是不妥的。
季胥也只能做到这了,但愿如乡啬夫所言,粮价不再涨,乡亲此时卖粮,亦能多挣些,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后日一早,粮贾已撤去,盛昌里显的冷清起来,先后来了十来个脸生面孔,他们形容骨立,穿着单薄破烂,大都捧一只木头碗,北风吹的哆哆嗦嗦的,挨家挨户的乞食。
“你们打哪儿来?”
有里民觉着可怜,从自家捧出些朝食吃的米饭,倒在木碗里,一面问道。
“关东一路讨饭来的。”
那年轻小郎用手抓着,大口塞吃着,面多尘土,已经分不清原本的肤色了。
“怪可怜见的,听说你们那闹旱灾,是不是?”里民问道。
讨饭小郎点点头,旁边一个老叟听是外乡口音,拄杖来问他:
“哪里人?怎么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官府没拦你们?”
如今出行都要“传”,各地关卡要查验的,上头要书明来路,去处。
小郎噎的捶捶胸口,说道:“有的地方查的不严,混过来的,也有因关口外聚众闹事放行的;把守严些的,我们便翻山绕远路,就这么来的。
我家那头,粮食都到三百钱一斛了!饿也要饿死了,再待不下去,逃出来还有点活路。”
也有的乍一见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有些怨气:
“亭父一大早怎么放他们进来?我家院里晒的都是衣裳,可还怎么走的开,教他们给我顺走去。”
其实他们并非经过亭门,从卧蛇谷进来乡里的,是夜里翻了牛脾山,才一大早进在各里的。
“我家没有余粮,到别家讨去!”
本固里这处,季元方挥手赶走一个难民,便见金氏铁青着一张脸自外回来了。
“稻谷涨价了。”金氏闷头坐了半日,说道。
“什么?又涨了五钱?”
廖氏听崔大说起乡里粮肆的消息,悔的咬碎一口银牙,数落起崔大来,
“你瞧瞧,接二连三的涨,我说让你过两日,等家里攒了鸡蛋,一块拿去卖,你偏说闲着早卖早安生,安生什么?算算亏了多少银钱!”
崔大也是一声不响,坐在床边,抓挠的裹发的帕头都掉了。
“行行好。”
恰好外头有难民在向内乞食,廖氏气的道:
“没粮!别来我家!”
第48章
有个妇人,背着孩子,都立冬了,母子穿着还是单薄的秋衣,里头塞了些干草絮,讨饭到陈家门前。
这会子陈家已经吃完朝食,庄蕙娘依旧卖角子去了,陈车儿在窑场做工,陈大去了地里,家里剩老两口并狗儿兄妹。
吕媪在屋前的苇草席子上晒芦菔,先被唬了一跳,问了母子来历,方问道:
“多少日子没吃饭了?”
妇人道:“两日。”
因陈家朝食的豆粥按量煮的,吃的刚刚好,一点不剩,便问:
“生芦菔你要不要?”
只见那妇人忙的点头,“不拘什么,有口吃的便行了。”
吕媪便从草席上抓了一把刚切成股的生芦菔给她,这是预备晒蔫了来做菹菜的。
妇人捧着木碗走了,吕媪叹道:“可怜见的,家里不知多苦多难才会背井离乡。”
她幼时历经过水患,知道地里没收成只能讨饭的苦。
“不好,胥女去盛昌里卖角子了,二房就剩两个小女在家,万一遇着那乞食的难民,捧点吃食是好心,
可人家见她们就两个小女,保不准没有起坏心眼儿的,我去把她们接了来,再怎么说,这头也有你我两个大人,就是给人家吃食,也不会教惦记上。”
吕媪虑到这一点,和屋内的陈老伯道,说话便向垄上去接人了。
季家二房,
一大清早,季凤把着大高竹帚在扫地。
因西屋里放着十斛面粉,如今涨价了越发精贵,她扫屋前这会子功夫,都将堂屋门锁了,铁钥挂在项上。
“小女,行行好,打发点吃的,我有多少日没吃东西了。”
只见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站在屋前的土垄上张望。
季凤把着竹帚道:“我人口七八个,吃也吃穷了,哪还有吃的给你,上别处讨去罢!”
实则灶屋陶釜里还有些留着中午煎来吃的角子,但季凤哪会捧出来,一是心疼自家东西,二是怕遭人惦记,她虽爱说嘴,爱脸上有光彩,但也不是什么都往外抖落,像面粉涨高价的节骨眼儿,自家囤了十斛面粉这事,她嘴比谁都严实。
那男子只不走,因见这家是新建的瓦房,比一路走来见到的草舍好的多,便想磨一磨讨到些来,
“冬葵、豆粥,不拘什么都好,我还有妻儿等着吃,你家中大人呢?怎么不见?”
季凤一下警觉起来,“说了没有就没有!”
一面向屋后去,一面喊道:“阿翁,大兄、二兄!前面来了个讨饭的,我赶他,他只不走,你们快别忙了,来将他轰走!”
那男子一听这家丁口这样多,要来轰赶,两股一战,忙的走了。
其实屋后哪有别人,就一个五岁的小珠,在菜畦那拔野草,蹲着还不比芦菔苗高。
“小珠,快先别拔了。”
季凤也不扫地了,牵了季珠去洗手,竹帚搁在灶屋角落,将灶屋门锁了,又落下堂屋大门的门闩,两姊妹只在东屋里待着,暂不出去。
季凤躲在窗子后头瞧,后又来了两个难民,捧了木碗在门前叫人,她并不出声,让季珠也别应答。
难民见这家始终紧闭着门,便走开了。
“二凤,小珠?”
后来见是吕媪在叫人,季凤方打开门。
“你倒机灵,大母只担心你要是莽莽的给人吃食,让人知道家里就两个小女不安好心,快将门锁了,去大母家和穗儿他们玩罢,你们俩独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吕媪听说后道。
季凤想了想,道:“若我和妹妹都走了,这两扇门都挂了锁,就都知道这家没人了,我怕他们要偷屋后种的菜。”
自家没有院子,因盖房要赶时辰竣工,向来院子是后来自家里有工夫,慢慢围上的,这会她们家是没有的。
从屋前去屋后一点阻挡没有,不过几步路的事,那两畦菜地,秋日里种的好些菜,每日侍弄到如今,像芹菜、蔓菁、芸苔这好几样都能吃了,若让人偷走去,她哪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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