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再用她早就准备好的印度产象牙扇子当锚点回到现实，就能落脚在印度国境之内了。
然而，千般准备万般小心，这一次在进入幻梦境，于圆月前坠落中途，欧妮亚仿佛被什么黏腻的东西抓住了。
像是一只飞虫，虽然已经飞的很小心，还是被青蛙的舌头勾住了。
还不等挣扎，欧妮亚就掉入了一片昏暗又陌生的森林，陷进了齐腰深的沼泽。
第64章
池沼中布满了黏腻的液体, 散发出一种像是冷却已久却并未凝固的浓稠血液的味道，腥气逼人，会唤起生物最本源的恐惧。
欧妮亚不敢挣扎的太厉害，这种泥泞, 越是挣扎就越容易快速下陷。
她努力揉了下眼睛来适应黑暗, 然后快速的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绝不是印象里幻梦境南海岛屿该有的繁茂景象, 她在这里没有看到任何活物, 那些构成了森林的并非树木，而是扭曲的, 生着瘤子攀缠在一起的骨骼，有的属于动物, 有的属于人, 更多的则是她根本认不出的生物。
或许它们也是向她一样, 被捕获到此处, 虽然寻到了可以攀附的东西, 却无法脱身离开。
就如同欧妮亚现在这样，她其实已经攥着来自印度的象牙扇, 想要不计力量的流失，迅速回到现实去了, 可根本就做不到, 这里看似沼泽, 实际上说不定已经是某个巨大怪物的胃袋, 有一层屏障阻拦着她，叫她无法归去。
欧妮亚心慌得很，只能故作镇定，开口向着虚空打了个招呼。
毕竟这是幻梦境，很多看似死物的东西其实都是有意识的, 可以沟通。
比如那些扭曲攀附的白骨。
万一呢，万一其实它们是活的，又或者沼泽下，栖息着其他能沟通的生物呢？
可昏暗之中，并无人理睬她，只有粘稠的沼泽时不时吐出一个泡泡。
在粘稠的沼泽中下陷，是清醒，缓慢又绝望的陷入死亡，当被列为最恐怖的死法之一。
而欧妮亚是带着肉身进入幻梦境，死了就是挣得死了，绝无转圜。
她定了定神，又低声道：“我是常栖于梦境之中神明的侍者，不论你是谁，请放了我好吗？如果我呼唤我的神来这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呼唤来。
总之，是一种怂怂的威胁。
一般来说，因为奈亚·拉托提普的几位化身，在幻梦境噩梦远播，在幻梦境里，除了食尸鬼那群为了对抗祂连命都不要的狠家伙，面对其他人，搬出来是比较好使的。
却没想到，这威胁反倒起了反效果。
沼泽开始沸腾，咕噜噜的冒着泡，她瞬间又下限了一截，沼泽已然没到了她的胸下。
气泡如同沸腾一般不断涌出表面又破裂，浑浊的闷响竟连成了词句：“你的神是谁呢？不忠诚的，有二心的眷属，还想要，再一次获得，离开笼子的，特权吗？”
欧妮亚大惊。
这到底是祂的又一个化身，看破了她的计划，还是说，这是一个狡猾的怪物，在挑拨离间或者折磨她？
她无比希望是后者。
哪里出了错呢？难道那些她独自翻阅典籍和手札的时刻，那些故意去和香料商人搭讪的场合，祂看似不在，其实仍旧在关注着她吗？
她表面否认，假装听不懂沼泽在说什么，同时在心底默念那些她所知的，那位神明的诸多化身的名字。
虽说如果祂们都回应了她，后果会有点严重，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后果都比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强。
可是没有回应。
祂们仿佛齐齐抛弃了她，任由她在沼泽的嗤笑声中，下陷的越来越深。
粘稠的液体已经没过她的胸膛，快要圈住她的脖颈了。这个深度，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欧妮亚因为缺氧觉着一阵阵的晕眩。
这时候并不能再犹豫，权衡风险了，欧妮亚再一次，吐出了那位神明原本的名讳——
奈亚·拉托提普。
这耗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头痛欲裂，脚下不稳，几乎整个人就要扑倒在腥臭的血肉泥沼里。
而她的代价倒也没有白白付出，这一次，她终于得到了回应。
只是，并非她期待的那种。
大地震动，颠倒，粘稠的沼泽倾倒向巨大的圆月，她也随之流淌到了星空的最深处。
这是深渊的入口，连接着彻底颠覆现实法则，远离尘世的神明殿堂，是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本体所在之处。
她穿过银河，向上不断地坠落，穿过一个又一个虫洞，最终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在这里，她被拥紧，被挤压，被融化。
没有人能承受直面外神本体的冲击，可偏偏欧妮亚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模样。
当然，还不如不知道。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一只眼睛能看到自己悬浮的内脏，另一只眼睛仍旧和大脑连在一起，飘在一群海葵似的触须之中，被触须簇拥着着，抚摸着，而它们并没有消化她的意图，反而探出几条格外纤细的触须，和她飘摇的神经网互相缠绕在一起。
没有了感受器，一切刺激反而更直接的作用在神经上，如果欧妮亚还有身躯，她此刻一定会颤抖着失态。
但是没有，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表达出狂乱的身体了。所以，虽然此刻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却看似平静温顺的接受着爱抚。
当然，作为被彻底包容在怀中的存在，神明也同样慷慨的向她敞开，包括思维和记忆。
她因此得以知道，当初她并没有彻底骗过黑暗之人。
只是从祂的角度来看，虽然祂当时已经没有将欧妮亚逼疯的意图，但她殚精竭虑，背负的压力与日俱增，那一瞬间的颓败与死意是真实存在的，就像瓷器上的裂痕。
祂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将这个脆弱的人类养的很好，任这些裂痕蔓延的话，不久之后，她就会突然碎成无法弥合的一地碎片。
那就不如放归一段时间，让她自行恢复。
至于这要花费多久，祂并不很在乎。对神明而言，十年百年都不过一瞬，甚至等到她想要结束人类的一生时，再重新将她拢在手心也是一样，祂可以保留她的灵魂，重塑她的身体，让她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甚至在她自己又主动跳进祂的视线之后，祂也一直称得上克制，虽然在欧妮亚看来已经相当过分了，但其实，祂并未肆意将所有恶劣的念头倾倒在她身上。
祂从没有对一个人类抱持如此长久兴趣的同时，还如此宽容。
但就算如此，她仍旧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否定这一切？
那么，就吞噬掉她吧。
当然，这并非终结，而是新生，她的意识会永久于祂的抚慰之下，直到宇宙归于寂灭。
“不，不，不要……”欧妮亚在抗拒。
只是她如今的挣扎都没有意义。
她好话说尽，赌咒发誓再也不会背叛，会一心一意的献上祭品，会成为祂忠心的眷属。
可拥抱着她的神明从来都不真的在乎这些，往日犹如蜜糖的谎言没法再取悦祂，反而显得有些呱噪。
她现在只需要能发出愉悦的颤音就够了。
于是，欧妮亚很快连自己的唇齿都无法感应到了。
她发不了声，但能“听”到的却很多，那是神明磅礴如海的意识，而她的理智和自我不过是坠入其中的一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浩瀚的洪流磨灭殆尽。
仅剩不多还能工作的神经元，慌乱的递出了仅剩的一个念头：我没有要背叛！我只是……只是……愚蠢的，产生了想要爱你的念头！
这样荒唐的，语无伦次的想法传递出去，却让那些无法理解的呓语骤然停歇。
仿佛长达数个世纪的安静之后，一个声音回响在她的意识里，似乎很是好奇：爱？你爱我吗？
欧妮亚也不知道这种胡言乱语为什么会起到效果，但她几乎不假思索的无声回答：不，不爱，因为没有虫子会爱上会啄食它的鸟。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强压下某些复杂的心情：但我是想要爱你的，所以我才不甘心只做一个眷属，做一个玩物。
欧妮亚找到了唯一能让她从地狱中重新爬回人间的蜘蛛丝，于是拼命从记忆之中翻找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来证明这一点。
那是很偶尔的，在尚未知晓祂身份时，偶尔被迷惑的瞬间，后来，又情不自禁的被祂的堕落魅力所吸引的时刻。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幻想过，如果祂不是神明，那将会是她愿意相伴终生的情人。
这怎么不是一种，无限近似于爱的情感呢？
被精心裁剪过的记忆拼凑成的画面其实算不上甜蜜，可欧妮亚本就没爱过任何一个人，就算碾碎她的脑子，也没法从中寻得一个更亲密的对象，来对比证明她的爱不是这个形状。
神明沉默着，只有浓郁的黑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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