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米达斯身上的伤痕，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也有一条一条细长的青紫，梅塔纳斯沉默着，无声地哭了。那时候他风尘仆仆，身上血迹斑斑，带着和海怪搏斗的勋章，在船上被海怪差点咬断腿的时候他没哭，战胜海怪后被太阳神阿波罗选中的时候他没哭，但他现在看着米达斯古井无波的眼神，他几乎忍不住哭声。
“没事的。没关系。恭喜你。”
米达斯很想提起唇角对这位勇敢的弟弟笑一笑，他真的很钦佩他。他才十三岁，就已经被刻上壁画，成为了弗里吉亚的英雄。
但梅塔纳斯只是抱住他，呜呜地哭。
米达斯抬起手，犹豫很久，还是垂下手臂，惴惴地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夜里，他仿佛听见清越有力的鹰鸣。但弗里吉亚是没有鹰的，一定是他听错了。他睡在阁楼上，翻来覆去的，最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张陈旧的糖纸，他怔怔地看了半天，最后把那皱巴巴的糖纸覆在自己的鼻子上，捂住鼻子猛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团黑雾在黑暗中紧紧地扼住他的咽喉，米达斯顿时无法呼吸，小脸憋得通红，巨大的惊骇袭上他的心口，他朝着空气拳打脚踢，当然毫无作用，鼻腔里开始还能发出小狗一样的求饶声，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苦涩的眼泪顺着眼尾淌进鬓发，可怜得要死。
潘已经注视他很久了。
祂不常离开阿卡狄亚，到这里是因为有个不去投胎的亡灵一直烦着祂，让祂来见见她的孩子。
见到了，也就这样。瘦不拉几，一脸苦相，还不够祂一口吃的。
黑雾无聊地坐在昏睡过去的少年身边，撩开他的裙子看他身上的伤。祂没有干涉人类王国的习惯，米达斯被继母打也是别人的家事，但祂答应过那个亡灵，那个残破不堪的亡灵，有空会来看一眼她的孩子。
潘是最信守承诺的神。虽然这件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第二天，米达斯站在镜子面前，发现自己的身体光洁如玉，脖子上也没有一丝痕迹。梅塔纳斯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米达斯来不及细想，赶紧穿好衣服，和梅塔纳斯一同用餐，这是梅塔纳斯坚持的，因为他太瘦了。
用餐时，梅塔纳斯一改昨日哭哭啼啼的样子，神采奕奕地讲起他在海上的经历，还有太阳神阿波罗选中他的事情。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阿波罗！居然成了我的守护神！”梅塔纳斯的骄傲掩饰不住，“哥哥，我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还是那么强大的神明！”
“真为你高兴。”米达斯笑了笑，心里却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守护神？如果他也能拥有就好了。他本来没有这样奢望过的，可是昨晚出现的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片刻后，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谁家守护神一上来就要掐死被庇护的人类啊？
“哥哥，怎么了？不开心吗？我带你去靶场练箭吧！”梅塔纳斯心情好，缠着米达斯出去走走。米达斯其实不喜欢练弓，他喜欢骑马，但是他没对谁说过。梅塔纳斯能带他出去练弓，他很高兴。
梅塔纳斯远航归来，今天靶场上人出奇地多，贵族子弟们围着米达斯看，都是一脸似笑非笑。不知道是谁提议要米达斯顶着靶子当陪练，气得梅塔纳斯差点和人动手，吵吵嚷嚷的又一场闹剧，混乱中有人的箭朝着米达斯直直地射过去，不知怎的竟在半空中陡然弯折了，砰地一声钉上米达斯耳边的木桩。
“不好意思，手滑。”北方贵族的少爷戴着手套，垂着眼睛看他，“别离桩那么近行吗？公主殿下。”
米达斯早就厌倦这样的眼神了，他没有在这儿逗留，梅塔纳斯跟着他离开，一路走一路道歉。可是梅塔纳斯没错，错的只能是他。
“我以后不去靶场了。”
“哥哥？！你怎么能因为别人跟我置气呢？我想和你一起练箭！你答应过我的！怎么可以反悔呢？！”梅塔纳斯吼完才清醒，又马上拉住米达斯的手，反复地揉搓揉搓，最后猛地一扯把米达斯抱进怀里，“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哥哥，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好吗？我迟早会给你出气的！”
米达斯没有缩回手，也没有挣扎，半晌，才不堪疲惫地叹了口气：“没事的。没关系。”
一团黑雾盘旋在高塔上，似乎发了会儿呆，不久就又匿入阁楼。
夜晚，米达斯回到这里。他习惯了这里发霉腐朽的味道，弗里吉亚的雨季很长，这里总是漏水，他试着修葺过，但没过多久就又会坏，久而久之就懒得管了。
他正准备脱下衣服，脱到一半又警惕地拉紧了。他可没忘了昨天那茬，为了防止今晚还有东西偷袭，他必须严阵以待。
米达斯就这样坐在快要散架的柜子旁边，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会儿点一下，一会儿点一下，好几番熬不住了又强撑着睁眼，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是得到某种指令一样，他的眼皮乖乖地合上，最后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蹄。
潘弓身缩背的，从来没委屈自己这样站在一个逼仄的阁楼里。祂先是不满意地嗤了一声，没过多久又蹲下去看睡熟的小东西，祂伸手捏住米达斯的下巴尖晃了晃，想起今天贴着他耳朵过去的利箭，眼神沉下来，又去摸他莹白的耳朵。
“小小年纪，戒备心这么强。怕我吃了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肉呢？”潘自己一个劲儿说着，把自己说笑了，又忽感无聊，想要把米达斯弄醒又怕他被自己吓死，只好把人抱到铺上去躺着睡，摆好姿势，又觉得太端正，不符合这个小东西晚上到处乱踢的本性，于是又拉开他的胳膊小腿儿，摆了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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