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好呀。”安桥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那个孩子还好吗?”
“没什么事。”
"那就好,请坐近一些吧,我恐怕不能大声说话。"
谢云逐于是坐到了自己的病床上,隔着一道狭窄的过道,他们用相似的眼瞳凝望着彼此。他并不认这位安桥,安桥看起来也不认识自己。他们此前的人生并无交集,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会有这样异常的瞳色?
“我想知道关于这双眼睛的事。”谢云逐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有清晰的记忆,在五年之前,我的眼睛还是和大部分人一样的棕黑色。然而就在大灾变之后,它们变成了深蓝色,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不曾为此感到惊讶——我的认知绝对被人做过手脚。后来,我在游戏中还遇到过几个有着同样瞳色的人,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疯子。”
安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说你有清晰的记忆,但我不那么认为。这双眼睛只有在你完全自愿的情况下才能拥有。在你缺失的记忆里,你曾决定为了全人类而战。”
"什么?”谢云逐陷入了茫然,他进入游戏有三年了,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普通人,过着富裕自在的生活。他的家庭富裕美满,五年前的大灾变发生时,他也是生活受到影响最小的一批人。
安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睛,“拥有我们这样眼睛的人,被称为‘见证者’——我们自愿在大脑里,存放了整个人类的历史。”
第79章 见证者
“全人类的历史?”谢云逐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安桥点点头:“当然了, 历史太过庞大,即使我们在神明的帮助下激发了大脑的潜能,一个人类所能储存的信息量也是有限的。所以在我昏迷过去之前, 见证者已经有几千人之多,你可以将见证者想象成一台台会呼吸的信息储存器, 当我们组合在一起,便铭刻了整个人类的历史。而蓝眼睛就是我们的标志。”
谢云逐沉默了,他完全没有自己参与过如此庞大工程的记忆。他都忘记了是哪天早上照镜子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变了,然而他毫不惊讶,又啃着零食打游戏去了——如今想来,记忆中那个麻木不仁的自己, 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但是为什么?”他整理好情绪, 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将历史存储在人脑里?人脑并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容器。”
相反,人类还极容易产生错觉和幻觉, 有意或无意地篡改事实。
“好问题,”安桥道, “人脑不可靠, 然而这已经是我们在对抗混沌时, 唯一能依仗的东西——你认为的大灾变是什么?是蔓延的天灾, 还是变异的怪物?不,那些东西只是混沌的表象而已。混沌的实质是宇宙急遽的增熵,它会不可逆地扭曲规则, 破坏一切秩序, 直到万物都陷入热寂。”
安桥那微弱的嗓音颤抖着,谢云逐也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晓, 他们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应该可以想象了——混沌无时无刻不在修改我们的历史。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每个人对于过去的认知都是混乱的:一个法官认为秦朝一直持续了两千多年,根据他心中的刑法,他判决一个小偷当街车裂;一个大宗族里的每个人都错乱了家族的历史,为了重修族谱,族兄弟之间拿刀械斗死伤一片……
“这都是当时真实发生的事情,连书本和影像资料也不断被篡改,曾有一个绝望的历史学家找到了封存多年的竹简,试图寻找历史的真相。谁都不知道他在竹简上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把那些竹简全都烧了,最后自己跟着跳进了火坑里……
“如果我们失去了历史,就会失去现在;失去现在,我们也不会有未来。这就是混沌侵袭的最初,人类受到的灭顶之灾。”
即使是聆听这些话语,谢云逐都感受到了沉重,他缓缓开口:“我明白了,但是正如你所说,历史已经被篡改了,那么即使储存进我们的脑海里,怎么能保证那是正确的历史呢?”
“因为我们被神赐予了一项天赋。”安桥举起了自己的手。在她那被疾病侵蚀得瘦骨嶙峋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很普通的款式,但随着安桥轻轻晃动中指,那枚金色指环的下面,出现了一枚小小的半透明金色铃铛。
铃铛!谢云逐悚然一惊,他想起了在永夜之墟遇到的那个疯子,还有在铃声的幻觉中所见的可怕画面!
然而安桥很快竖起了中指对准他,那枚铃铛“叮铃铃”地晃动起来。
谢云逐的心神一震,被铃声祸乱神智的感受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安桥所传递的信息是温和的。她始终没有说话,然而一段信息却流入了他的脑海:
“看,这就是共振铃,每一个见证者都可以使用铃铛与他人共振,同步我们的记忆。
“因为混沌的影响是随机的,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共振来消除随机性的影响,核对出唯一正确的历史。”
用铃声传递的信息比语言还有迅速和清晰,谢云逐立刻明白了操作原理。简单来说,“共振”就相当于某种“对答案”的纠错机制。
假设一张卷子上有10道题,100个人参加考试,他们的水平差不多,每个人都会随机错其中的一两道题。在考试后,这100个人聚集在一起对答案,发现第一题有85%的人选C,其余15%的其他答案,那么便可以说,这道题有极大的概率答案就是C。
由此,只要统计每个人每道题的选项,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就有极大的概率拼凑出一份标准答案。在这样的共振之后,每个人的记忆都会被同步刷新成标准答案。
况且据安桥所说,自愿成为见证者的人,有上千个之多。每个人都彼此独立地保存着一份历史,每隔一段时间就聚集在一起“对答案”,通过铃声共振,同步出正确的记忆。
可以这样说,见证者们扮演着原子钟的角色,校准了历史的精度。只要这个制度能持续运行,人类就能够对抗混沌,保存自己的历史。
可是后来他们都疯了。
他所知唯二没有疯的,只有失去了这段记忆的自己,已经昏迷了许多年的安桥。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疯了的见证者,在他的铃声中看到了一段历史。”谢云逐道,“我看到了上百个见证者聚集在一起,他们说着‘错误必须被销毁’,然后纷纷自杀了……”
“那恐怕是在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安桥虚弱地摇了摇头,“但是我能理解,自愿成为见证者的家伙们一个比一个执着,他们都是一群可以为了真理而死的人。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脑海中储存的历史被扭曲了,可能真的会自杀。”
“可是你说过,见证者可以通过铃声互相纠错,为什么会有上百人都出错?”谢云逐攥紧了拳头。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安桥,那就是在那个幻觉中,他自己就站在那上百人的对面,听到他们说:“你是对的,是唯一的最后的正确。”
然后那些人集体自杀,而自己活了下来,全无记忆。
让他们产生生死之别的那段历史,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他真的是唯一知晓正确历史的见证者,现在却完全失忆了,那么这样惨烈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昏迷得太早了。”安桥遗憾地告诉他,“不过在见证者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无法统一的争论,我想说不定会与这件事有关。”
“什么争论?”
“你知道,混沌并非第一次袭击这个世界,在上古时代,曾经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候连天地都融为混沌的一体,这件事在很多神话传说中都有记载。”安桥缓缓道,“这个争论便是:古神和上古的先民们,是否真的战胜过混沌?真的发生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这样的壮举,还是人们只是苟且偷生,直到混沌的潮水自己退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谢云逐问。
“当然重要。因为相当一部分人相信,人类从未战胜过混沌,古神不能,现在的普通人更加不能,所以失败主义、投降主义的风气在当时盛行。至少在我昏迷前是这样的。”
谢云逐默然,他才知道见证者之间发生过如此多的故事,可是他空有这样一双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记住。对于一个见证者来说,失去记忆本就是一种失格。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谢云逐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关于自己的迷,又被解开了一道,尽管这个答案之下,似乎还牵扯着更多更深的迷题。
安桥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同情:“我能理解你的不幸,因为混沌本就更容易侵蚀那些强大又健全的人。你越是完好,混沌就越容易找上你,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要把世界变成一片无序的废墟。”
所以我承受了这一切,就是因为我很强大和完好吗?所以他才要被一遍遍地打碎和践踏,因为命运的残忍兴味?谢云逐又看向了安桥,这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曾经也是一位强大不屈的战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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