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打扮的尸体不止一具,”弥晏说,“刚才至少漂过去了三具这样的尸体。”
“上游漂过来的啊……”谢云逐咂了下嘴,“不会是夜村吧?咱人还没到就开始死人了?”
弥晏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西北方的天空——那里是这场风暴的核心,铅灰色的天幕笼罩四野,大风席卷阴云,组成一团通天彻地的风暴,偶尔还窜过几道闪电霹雳。那处的雨也大得惊人,好像天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兜不住的雨水正在向下倾倒。
“在看什么?”谢云逐没有他的眼神好,只觉得那风暴大得不正常,快把天给吞了。
弥晏摇了摇头:“看不清,但是风暴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非常危险的东西。”
“快看,村子到了!”这时,风子兴奋地大叫起来,“做任务喽,我最喜欢做任务了哈哈哈!”
果然,随着乌篷船激流勇进,他们还真的看到了岸边,那是洪水中的一片高地,后面还能看到好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个村子应该是建在了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才在洪水中幸免于难。
那个洪水中依旧坚.挺的渡口上,的确写着“夜村”两个古朴遒劲的大字。奇怪的是,这两个字并非是刻在碑上或题在匾上,而是刻在了一口青铜大钟上。
这口钟有一人多高,很是威武雄壮地立在了岸边,欢迎远客。
他们是修钟匠,清理者们很快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是来这儿修钟的。
没想到这么快钟就出现了。需要修理的就是这口钟吗?但它看起来相当完好,似乎没有叫他们施展拳脚的空间。况且它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又该如何敲响呢?
乌篷船铆足了马力,一口气开进了风浪较小的港湾,从渡口的亭子里便钻出几个披蓑戴笠的人来,将缆绳绑在桩上。
“远客到来,欢迎欢迎!”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十分热情,大着嗓门招呼道,引着他们到亭子里来歇脚,“想必各位就是修钟匠了!”
“没错,就是我们。”风子立刻问道,“你是哪位?”
“鄙人姓乔,是村里学堂的教书先生,”中年男人摘下斗笠,他同样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写着一个端正的“乔”字,“这一次也是我请诸位来帮忙的,这一程都是水路,各位如此辛苦,也没能准备什么招待,是在叫人惭愧。”
他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是身材挺拔,声音洪亮,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说话依旧落落大方、风度翩翩。若不是生在这小地方,怎么看也能成个大人物。
“没事儿,工作嘛,哪有不累的。”鹿小姐微笑道,“闲话不多说,还是快点开始工作吧?能早点为先生排忧解难,我们这一趟便也走得值了。”
“哈哈哈姑娘爽快,”教书先生笑道,“那就请各位跟我来吧。阿牛,阿马,撑伞。”
他身后脸上分别写着“牛”“马”二字的年轻人赶紧上前来,非常熟练地撑开了两把大阳伞,高高地撑起来,足以为十几人遮风避雨。
“他们都是我学堂里的学生,你们尽管使唤,不必客气。”教书先生走在最前面,为一行人带路,“我们先去学堂里面,那儿暖和,咱们边喝茶边说说村里的情况。”
谢云逐一路都没有吭声,单是用眼睛去看。沿路的情况乏善可陈,不过是常见的农村景象,只是漫长的大雨毁坏了田地,但凡低洼处,都是一片泥泞的泽国,脚下的石头路明显是后来搭起来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更像是石头桥。
房屋大多是一层两层的农村自建房,墙上都生满青苔,在昏暗的雨中旧得泛绿。尽管还是下午,但天实在昏暗,房屋里大多点着灯。很多当地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窗后,悄悄地打量他们,在暖色的窗户上留下昏暗的影子。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到处散落的青铜古钟了——它们大小不一,随意地散落在村子的各个地方,有的躺在水洼里,有的坐落在淹坏了的农田上,有的立在人家院子里,还有的甚至大大咧咧地挡在了他们的路上。
经过路上那口古钟时,谢云逐注意到钟上刻满了文字,前面走得快他也没来得及细看,一眼搂过去倒也看懂了——大概也不会有华国人没看过这个故事——嫦娥奔月。
哦?他心里觉得有趣,莫非这村里大大小小的钟上,都刻着这样的内容吗?这些钟看起来古旧苍老,铜锈斑斑,显然有些年头了,放在博物馆里当商周文物都有人信,结果上面倒没有刻什么佶屈聱牙的古文,反而记载着一些儿童读物上会出现的神话故事。
到了所谓的学堂,那还算是村里比较少见的高层建筑,一个四方大院儿,每栋楼都建了四层高,墙漆刚刷过不久,和教书先生一样显得很气派。
教书先生带他们进了主厅思贤厅,也是学堂的会客厅,有几个年纪小的学生立刻前去烧火,那木柴尽管得到了妥善保存,但也透着潮气。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就烧出滚滚白烟。但屋里的师生似乎早就习惯了,都享受着火焰的温度,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人,在白烟里不停咳嗽。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另有两个机灵的小姑娘,给各位泡了茶端上来,宾主落座,各自寒暄一阵,教书先生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各位请看,我手边的这口钟。”
在太师椅的边上,的确立着一口刻满文字的大钟,不消他说,清理者们已经将上面的故事读了几百遍了。那个故事他们自然也相当熟悉,叫作“精卫填海”。
“各位可能奇怪,走进学校里却没有看到一本书籍,”教书先生解释道,“这是因为我们夜村的传统和别处不同,我们的孩子学习的,是刻在这些古钟上的‘钟文’。”
“钟文?”鹿小姐很感兴趣地直起了腰。
“是的,类似的钟在附近足有几千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村里的孩子长到了一定岁数,就送到学堂里来,由先生带着,熟读摹写这些钟上的文字。我们的教室不在这些砖头房里,而在那田野山坡上。等学完了每一口钟,孩子便从学堂里毕业了。”
好新奇的教育方式……谢云逐琢磨着,这几千口钟哪怕都是用浅显的白话写的故事,全都学下来怎么说也得有个三千字的词汇量了,对这些面朝黄土的村里人来说,足够用一辈子了。
“钟文关系着夜村的一切,无论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还是婚丧嫁娶、红事白事,都与这些古钟息息相关——你们会慢慢感受到的。”教书先生强调了一番这些古钟的重要性,然后低头呷了口茶,他的声音变得沉痛。
“然而就在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月份,村里刮来了一阵妖风,将一些古钟上的文字给吹乱了。”
“吹乱了?”清理者们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字眼,又不是纸片儿,哪来吹乱的说法?
“是啊,吹乱了,有些字被吹走了,还有些字乱了位置——所以说是‘妖风’嘛。”教书先生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纠结这个细节。
狂风卷着暴雨扑打着门窗,幽暗的屋内湿柴哔啵作响。教书先生长长地叹息一声:“自从钟坏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暴雨、洪水、泥石流……这夜村的天灾啊,就再也没有平息过。”
第163章 “逐”
“天灾?”谢云逐插了一嘴, “你是说外面的暴雨和洪水都是因为钟坏了?”
“这位豕先生说得没错,自刮妖风那天起,天就漏了个窟窿, 暴雨下了一年没有停息。唉……”教书先生呜呼哀哉了一会儿,才道, “要知道你们刚才坐船经过的地方,以前都是繁华城镇和万顷良田。如今呢?全被洪水淹了!”
清理者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过来修个钟而已,怎么就越听越邪乎呢?仅仅是钟上错乱了几个字,就会引得一整年天灾连绵,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这样牵涉天机, 这钟真是他们能修好的么?
“我们虽然经验丰富, 但这样古怪的钟也是第一次遇到。”谢云逐客气地笑了笑,“不知道坏掉的钟是哪几口,修理又有什么窍门?还请先生指点。”
“坏掉的钟一共有三口, 你们瞧,这是照片。”教书先生果然早有准备, 从阿牛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又从信封里倒出了三张照片摆在桌上。
清理者们连忙围过来看, 发现三口钟分别位于不同的地方:第一口钟浅浅地埋在了田里, 只是这片田淹了水,看起来更像是一片滩涂地。钟上依旧刻满了文字,最上面最大的四个字是故事的标题, 写作“女娲殉天”, 其中“殉”那个字歪歪扭扭,和其他三个字不像是一个画风。
“女娲什么天?”风子立刻展现了他的文盲本色。
“殉天。”鹿小姐解释道,“‘殉’就是用活人陪葬的意思。”
“不应该是女娲补天嘛, ”风子嘀咕道,“虽然我中专没毕业,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本来是‘补天’没错,”教书先生叹息道,“全都怪那场妖风,把钟文都吹乱了。想要修好这口钟,你们就得想办法找到‘补’字,替换这个‘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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