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面等候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周洲闻言,赶紧端着药瓶和纱布走上前。步伐之匆匆,差点带倒旁边的灯架。
反倒是谢虞琛,看着纱布下那将近一掌长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了“嘶”的一声。
那样长的伤口,又极深。再严重些怕是要见到骨头,谢虞琛心道。
但看样子却只是草草缝合了一下,连药似乎都没怎么认真上过,不然伤口外面的皮肤也不会泛着骇人的艳红。
“这样严重的伤口,处理不好是会死人的。”谢虞琛面色复杂地开口。
更可况现在天气还炎热,伤口更是容易溃烂化脓。
明明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巫,偏偏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榻上的那人被垂落的银发半挡住脸,没人能看清他面上表情。但正给他包扎伤口的周洲闻言,却是抬起眼皮认真地看了谢虞琛一眼,眸中难得不是那副像是在看尸体的神色。
不过看这样子……
这位大巫似乎自己都不上心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在这儿劝半天,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谢虞琛转念一想,又把准备好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且放心,我命硬,不会这么容易死的。”男人突然开口,把屋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谢虞琛还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听到这话也是稍微一愣。
他就见不得对方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下意识便反驳道:“那谁知道呢?毕竟常在河边走,总得湿一次鞋不是?”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谢虞琛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听起来也颇像是在诅咒对方早死。
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谢虞琛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被长发挡住的那张精致的面容也暴露在了灯火下。
男人眉眼锋利,轮廓深挺,配上那头在昏暗的环境中莫名显得有些诡谲的银发,整个人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但又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不像是传闻中能沟通天地、知晓万物的大巫,反倒像是什么用禁术、鲜血献祭来的邪神。
谢虞琛撇过头轻咳一声,慢吞吞地开口:“用烈酒蒸馏,能提纯出浓度更高的酒来。等到没有水分析出时,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添净水进去,制成的液体便能用来给伤口消毒,效果很好。”
这个方法应该能制出与后世差不太多的消毒酒精。这已经是现有的条件下谢虞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周洲半是犹豫半是怀疑的眼神,谢虞琛却没有费口舌解释,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大可找人一试”后,便继续揣着手站回了原处。
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言尽于此”的姿态。
本来就是嘛,受伤的又不是他,有可能因为伤口感染丧命的也不是他。愿意提点几句已经是他善心大发了。
谢虞琛一边念叨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问那位自进门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中年男人要了纸笔,在上面尽可能详细地写下酒精的制作方法以及合适的配比浓度。
后世用来消毒的医用酒精都有一个固定的浓度,太高或太低都会影响它消菌杀毒的效果。
谢虞琛怕这个时代的蒸馏技术不过关,还专门在旁边标注出几个判断酒精是否达到标准纯度的方法。
纸上的字宛若龙蛇飞动,笔法遒美健秀,如果说字如其人,那这幅字是绝对配得上面前这人的。
如果效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好,那这张纸的价格可能连千金都不止,众人心中纳罕。
因为谢虞琛在写完后,轻飘飘地就把纸丢到了红木桌上,仿佛是什么随处可见的玩意儿似的。
周洲小心翼翼地将它呈到榻上的人面前。男人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接过,眯起眼仔细端详。
许久,榻上的人眼底红血丝浮起,再不见刚才那副轻率的模样。
他郑重地道了声谢,把那张写了酒精制法的纸递给屏风后的中年男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才拿起一方素白的帕子,不轻不重地擦拭着指尖。
刚刚他一个不留神,竟把未干的墨迹沾在了手上。
擦干净指尖的墨痕,男人站起身,放下袖子遮住受伤的地方。
谢虞琛正准备跟着往门外走,对方又突然停下,转身借着门外的月色打量着他。
谢虞琛被他如幽潭般暗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打算出声询问,面前的人却突然开口
“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虞琛面色有些怪异,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派人前去探查过自己的消息。结局应该是一无所获,就连姓名这种最基础的东西都没查到。
不知道为何,谢虞琛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嘴唇微张,刚打算把自己在茶楼时起的名字“成十全”告诉对方,就听见男人冷着脸道:“不要用那些化名敷衍我。”
“那你也应该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这样才公平。”谢虞琛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没有控制自己,顺着心意便说出口。
“乌菏。”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距离很近,在谢虞琛听来,就好像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一样。
“吾名乌菏。”
从容、冷淡、富有磁性
……莫名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谢虞琛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的红木桌前,手指沾着已经冰凉的茶水,不发一言地写下了“谢虞琛”三个大字。
第33章
谢虞琛没料到的是, 三天后登船离开宝津渡,竟也要和这位人畏鬼忌的大巫一起……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必再用身份称呼对方了。
开船没多久, 谢虞琛便觉得有些难受。强打着精神出了屋子, 站在甲板上吹风。
离开宝津渡乘坐的是两桅的楼船,但可能因为行程匆忙, 船上能住人的房间并没有拾掇出几间。
避无可避的, 谢虞琛的住处就紧挨在了乌菏的旁边。
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人抬手打开了半扇窗户,瞥头向外看去。
一旁候着的周洲顺着乌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谢虞琛恹恹地倚在走廊的护栏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谢郎许是晕船。”周洲有些迟疑地开口:“隔壁那间屋子的窗户好像是坏了, 我昨天去检查屋子的时候, 推了半天都没推开。”
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 乌菏抬起眼皮看向周洲:“既然知道窗户有问题, 为何不叫人去修?”
周洲呆愣片刻,似是没想到乌菏会对这些这些小事在意。回过神来后, 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屏风后面,低声吩咐奉茶的小厮去叫人修窗户。
刚准备告诉乌菏自己已经派人去了,周洲抬头就和对方冷冽的目光对上,他心道不好,赶忙往门外走, “属下这就去亲自盯着人修。”
“回来。”
周洲的身影立刻在原地顿住,他转过身, 还没来得说话,就听见乌菏冷着脸吩咐道:“让谢虞琛到我屋里来坐着。”
为了压下身上的血腥气, 大人房里一直熏着冷香,对缓解晕船之症略有效果。
而且这间房的两扇窗户也是好着的,可以打开通风透气。
再者说,外面天气炎热,虽有江风拂面,但到底有可能中暑,若是在船上中了暑热,连对症的药物都没有。
更何况……
周洲起码能列出十几条乌菏让谢虞琛到他房里歇息的原因,但没有一个是他们大人会考虑的。
想得一个脑袋都快有两个大了,周洲也没想明白他们大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善心大发了吗?周洲顶着明晃晃的太阳,站在甲板上出神地想。
不对,他们大人根本没有善心这种东西。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周洲强压下心里的疑惑,转身去盯着小厮修窗户。他可一点都不想知道大人吩咐下去的事没做好的后果。
屋外的周洲胆战心惊,坐到屋内的谢虞琛也没好到哪里去。
早在坐船离开蓬柳村到宝津渡的时候,谢虞琛就隐隐发现自己有晕船的迹象。
这回坐着乌菏的船离开宝津渡,路程更远,在水上的时间也比来时多了将近半个月。
为了以防万一,谢虞琛专门让赵怀买了些果脯蜜饯一类生津开胃的凉果,备在行李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能缓解几分晕船时的难受。
离开房间去走廊上吹风的时候,谢虞琛就从行李里拿了一小包盐津陈皮出来,捏了一片压在舌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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