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一看,那里赫然扎着一枚缝衣针,深可入骨。
血珠不断从伤口中渗出,他却任由血流,半天想不起为自己处理伤口。
他想他应该承认的。
应该顺着钟情的话,承认自己的确是为了这个十足正义的原因,才提出这个害人的建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鬼使神差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确想将钟情和沈列星分开,但绝不是为了沈列星……
钟情说的不错,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从无半点交集的人牺牲至此。在识海中看见沈列星的影子时,他甚至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极陌生的情绪,酸涩、辛辣、五味杂陈,盘踞在心中挥之不去,让他在察觉到的那一刻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已经心魔缠身。
识海外钟情思绪纷纷,一半还沉浸在新衣服的美貌之中,另一半则在思考陈悬圃所说的可行性。
修仙之人逆天道而行,又再迷信天道不过。他们承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也接受自己数百年勤勤恳恳的修炼,兴许不如天骄们一次奇遇增长的修为多。
他们虽说不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剧本,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只是这个剧本既定的主角,但陈悬圃却相当敏锐,几乎要触碰到这个事实——
作为天道宠儿,沈列星绝不会死。他总会化险为夷,并且必有奇遇。
利用这一特质,逼迫天道主动将沉煌遗蜕的秘密和盘托出,这的确是最快的手段。钟情自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人,当然不会没想到这个方法。
但真正要实施起来,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沉煌魔君离去时并无怨气,所以这个秘境本身并不危险。但两百年前被众大能联手封锁后,这里就变得危险重重。
那些大能们各怀心思,留下的禁制与陷阱能够叫擅闯者死上一百回,连他投放的傀儡这几日都折损了不少。
但沈列星却从没撞见过。
每当傀儡们闹出动静来想引沈列星误闯禁制,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打断。那些意外有些合情合理,有些则离谱至极,总之结果只有一个——
沈列星安然无恙,钟情赔了夫人又折兵。
越想越烦,连欣赏漂亮衣服的心思都没有了。
钟情视线随意在房间里一扫,看见桌案上的画像更是来气。
他一挥手将那上面陈悬圃的自画像扫开,重新铺纸研磨。
笔尖浸润墨汁之后,钟情咬着笔杆思考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下笔作画。他一面回想着沈列星的模样,一面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将这个人骗到陷阱之中。
按照沈列星劫数越大,奇遇也就越令人眼红的规律,仙人遗蜕这种东西若想逼迫天道出手赠予,那非得是生死劫不可。
可沈列星不傻,又是合体巅峰期修士,谁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脑海中想了无数方案,又一一被自己推翻。最后从繁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时,一看画纸上的人,直接被气笑了。
他正要把那张鬼画符撕得粉碎,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得先团吧团吧塞进笔筒,然后朝下一刻走进来的人乖巧地微笑。
沈列星一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对不起啊悬圃,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整理了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地一笑,“还摔了几跤。”
钟情皮笑肉不笑,心想要不是天道故意让你摔这几跤,你现在就该被困在陷阱里脱好几层皮了。
“列星如此有能耐,却也找不到那清风茧缕泉,看来这秘境之中的确有些古怪。不如明日列星带我一同出去搜寻?人多力量大嘛。”
“可是悬圃你的身体……”
沈列星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看到座上人满怀期待看过来的眼神时,又突兀地咽下后面的话。
百鸟裙的裙摆和袖口都做得宽大修长,腰身却勒得极细,裹着里面的人小小一只,看着分外可怜。
沈列星心一下子软了,柔声问:“悬圃一个人在家中等候,可是觉得无聊害怕?所以思念我至极?”
“……”
钟情眉梢一挑,然后勉为其难地点头。
见沈列星答应下来,钟情只当看不见他脸上那碍眼的笑意,独自去睡觉。
烛灯一一灭掉,只留下书桌上的一盏。
沈列星没有睡觉的习惯,即使封锁灵气不能修炼,这个时候也总会闭眼打坐。但今日却迟迟不曾开始。
他在桌边坐下,铺上一张新纸,根据记忆画了一副大致的秘境地图。
画好后随手将笔往笔筒中一插。
没插进去。
取出筒中异物,见是一个纸团,沈列星瞬间浮起一个猜想。
他小心地展开纸团,如他所想,那上面的确是一个人,画的似乎也的确是他——
虽然与其说那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没毛的夜叉……
但若看那腰间的订婚玉佩,还真就是他沈列星无疑。
沈列星拿着画纸陷入深深沉思。
半晌拿起被丢到一边的魔尊画像,两幅画放在一起作比,天差地别,直冲眼球。
两幅画从笔触到技巧上都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首,夜叉画倒更像是画者出于泄愤在故意丑化。
但沈列星不信他的未婚妻有何理由要这般泄愤。
既然不是因为怨恨泄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捏着画纸的手逐渐发紧,在即将把那张魔尊画像扯破时却又蓦地松开。
明明画技一般……欠佳……极差,却能将魔尊绘得如此生动,恐怕不只是因为十分熟悉这张脸的缘故,更因为画者曾无数次练习过。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反复地画旁人画像?
这个问题几乎无需回答。
沈列星心中酸涩,难道他的未婚妻……真的就这么喜爱这画中之人吗?
*
次日,钟情一大早醒来后就催着沈列星出门。
照例是要沈列星背着,好在有步法加身,背着一个人照样身轻如燕、一日千里。
但也就和之前的几日一样,一路上连一个禁制也不曾遇到过。
钟情趴在沈列星背上看地图。
看见画上那些纵横起伏的地貌后,脑海中便自发将傀儡遇到的那些陷阱对应上去。他的脑子记这种不是活物的东西就很好使,没一会儿就理清了各大陷阱的所在方位。
他拽着身下人的头发,喝令他按照自己给出的路径潜进,没一会儿就到了最危险的一个禁制跟前。
站在禁制前,钟情却沉默了。
一块巨石就横在禁制上面,将触发的机关压得死死的,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列星绕道。
没事,这个不行,还有第二个。
第二个稍远,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猛兽的厮杀声,钟情心一凉,赶到时果然看见禁制口前两只猛虎的死尸。
血水浸污了禁制的入口,障眼法失效,所有机关都一览无余显露出来,明晃晃昭示着“擅闯者死”。
钟情听着沈列星感叹这猛虎相斗同归于尽,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却恨得滴血。
他气得从沈列星背上滑下来,自己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沈列星不明所以,追在后面心疼地哄着,钟情不理,还不厌其烦地挥开他想要来搀扶的手。
他一路胡乱走着,走到某处时感觉到脚底一软,他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脚下地面顷刻间裂开,立即就将他吞没。
陷进去的那一刹那,所有声音、光线都像是被什么怪物吞噬,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身体在不停下落,手脚扑腾着想要自救,周身却空无一物。
忽然他感觉腰间缠了一双手臂。
手臂的主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坠落还在继续,却因为这个怀抱,失重带来的本能恐惧被减弱得消失殆尽。
良久,垫在他身下的那具身体“嘭”一声砸在地上。
钟情在同时听见身下那人闷哼一声,他赶紧爬起来:“沈列星?你怎么了?”
沈列星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小心。这里全是荆棘。”
钟情果然不再动弹。
等双眼稍稍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坑挖得虽深,机关却只有这满地的荆棘条。不像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所设,倒像是某个猎户粗制滥造的捕兽笼,因为这具活死人的身体,钟情才没能及时避开。
钟情恼怒得冷笑。
沈列星是天道宠儿,所以一切陷阱在他眼前都自动显形。而他只是一个注定给主角们当垫脚石的魔修反派,所以连这样简陋的机关也能伤害他。
恼怒归恼怒,到底是沈列星跳下来以肉身相护,才让他免于受伤。钟情没有耽误,掏出伤药,扒开身下人的衣服,就要给他上药。
他慢慢往皮开肉绽的脊背上撒着药粉,却在余光瞥见不远处散发的一物上时手一抖,瓶中药粉尽数洒在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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