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转交添锦哥。”她的指甲在桌面上划了道浅痕,“就说...是师大附中的讲义。”
后间突然传来杜老剧烈的咳嗽声。
林烬知道那是提醒——巡捕房的人正在隔壁绸缎庄查抄“违禁品”。他顺势将册子收入柜台下层,指尖触到内页里夹着的传单,油印的《告全国同胞书》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对了。”左南箫起身时,裙摆扫过桌腿,“下周的读书会...”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外,“改在慕尔堂办了。”
林烬点点头,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风铃摇晃的间隙,他听见远处码头传来的汽笛声——是日清公司的货轮在卸货,工人们正在抗议运输日本纱布。
暮色渐浓时,程添锦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今天夹着本《新中华》杂志,封面上“救亡图存”四个大字格外醒目。林烬望着他走近的身影,突然想起昨晚沫沫问的那句:
“烬哥哥,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吗?”
柜台下的手慢慢攥紧。
传单边缘割破了指尖,而窗外,九月的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像极了这几日《新闻报》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东北军事地图标记。
程添锦推开明德书店的玻璃门时,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烬抬头,目光立刻锁在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上——程添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他穿着件半旧的藏青色长衫,衣襟上还沾着些微的粉笔灰,像是刚从课堂赶来。
“怎么又穿这么薄?”林烬皱眉,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背,“这几日早晚风凉得很。”
程添锦嘴角微扬,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暖意:“不碍事。”他压低声音,“闸北那边...”
林烬立刻警觉地扫了眼门外,手指在程添锦腕上轻轻一捏,示意他噤声。张冠清适时地咳嗽一声,拿着鸡毛掸子踱到门口,状似无意地打量着街面。
“先喝口热茶。”林烬转身从柜台下取出早就备好的白瓷盖碗,里面泡着程添锦惯喝的六安瓜片。
他借着递茶的姿势,指尖在杯底轻叩三下——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店内有异常。
程添锦会意,接过茶盏时顺势将一张字条滑入林烬掌心。林烬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定是闸北工人夜校的最新情况。
这几日程添锦频繁往返于租界与华界之间,每次回来都带着更深一分的疲惫。
“你...”林烬喉头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这两天巡捕房在霞飞路增设了关卡,查得很严。”他假装整理书架,背对着门口,“下次走贝当路那个巷子,王记裁缝铺后门有我们的人。”
程添锦抿了口茶,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格外深邃:“放心,我今天绕了四趟电车才过来。”
林烬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血迹已经凝固,却仍显得刺目。他猛地抓住程添锦的手腕:“这是...”
“翻墙时蹭的。”程添锦轻描淡写地抽回手,却见林烬已经转身去取药箱。他望着林烬紧绷的背影,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真的没事。”
林烬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蘸了碘酒,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伤口上。药水渗入皮肉的刺痛让程添锦的手指微微蜷缩,却被林烬更用力地握住。
“程添锦。”林烬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是敢出事...”
程添锦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两人都静默了一瞬。门外传来卖桂花糕的吆喝声,混着电车驶过的轰鸣,将这个瞬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答应你。”程添锦最终只是这样说,指尖在林烬掌心轻轻一划,是个简单的“安”字。
林烬别过脸去,借着收拾药箱的动作掩饰泛红的眼眶。柜台上摊开的《申报》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明日天气预报:晴,北风三到四级。
他背对着门口,手指轻轻翻开《新青年》杂志的扉页,露出左南箫留下的那本手抄册子。
“左小姐刚来过,”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国难教育读本》的封面上点了点,“说是师大附中的讲义。”
程添锦会意,接过册子时借着扶眼镜的动作,迅速翻看了内页夹着的传单。油印的《告全国同胞书》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落款处印着“东北抗日救国会”的红色印章。
“她提到慕尔堂。”林烬假装擦拭柜台,手指蘸着茶水在木板上画了个十字,“读书会改在那里了。”
程添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合上册子,将它塞进公文包的夹层,动作流畅得像是每天都在做这件事。林烬注意到他的指尖在传单的某个段落停留了片刻——那里用红笔画出了“日军在沈阳增兵”的字样。
“这几天...”林烬突然伸手替程添锦整了整衣领,借着这个亲近的姿势低语,“租界增派了印度巡捕,连电车上的便衣都多了。”他的手指在程添锦后颈处短暂停留,那里居然也有一道擦伤,“你...”
程添锦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我知道。”他从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今晚沧浪阁,老位置。”
林烬刚要说话,门口的风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人踱进书店,手指在书架上漫不经心地滑动。
张冠清立刻高声招呼:“先生想看什么书?新到的《良友》画报...”
程添锦顺势退后一步,恢复了客套的语气:“林先生,那本《词诠》我改日再来取。”
林烬点点头,目送程添锦走出店门。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那袭藏青色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直到程添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柜台下,左南箫留下的册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茶盏里的一片茶叶还浮在水面,像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暮色四合时,林烬推开沧浪阁二楼最里间的雕花木门。屋内只点了一盏青瓷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宣纸屏风上摇曳。
他刚反手闩上门,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入怀中——程添锦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如铁箍般环住他的腰腹。
“别动。”程添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温热的鼻息喷在林烬耳后,“让我抱一会儿。”
林烬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夏衣传来,又快又重。程添锦的双手在他腰间微微发抖,指腹隔着衣料摩挲他侧腹的伤疤——那是上月分发药品时被巡捕的刺刀划的。
油灯的爆芯声里,林烬慢慢转过身。程添锦眼下青黑的阴影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冷:“今天遇到麻烦了?”
程添锦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将前额抵在他肩上。林烬这才闻到他衣领间残留的火药味,混合着苏州河畔特有的腥潮气息。
“闸北的夜校...”程添锦终于开口,声音闷在林烬的衣料里,“昨晚被抄了三个。”
林烬的手指倏地收紧。
他想起早上程添锦手背上那道伤,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翻墙蹭的。屏风外传来跑堂的脚步声,他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却被程添锦搂得更紧。
“没事,这间房我长年包着的。”程添锦的唇擦过他耳廓,带着些许酒气。
林烬突然拽住程添锦的衣襟,将他推到窗边的太师椅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程添锦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烬跪坐在他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你答应过我什么?”
程添锦仰头看他,眼底浮动着林烬读不懂的情绪。窗外突然响起汽笛声,是日本商船在黄浦江上鸣笛。这声音像把刀,将两人之间短暂的温存劈得粉碎。
“我今天...”程添锦的手掌贴上林烬后心,“见到顾安了。”
林烬呼吸一滞。
程添锦的拇指按在他脊椎的凹陷处,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他说东北那边...比报纸写的更糟。”
远处教堂的钟敲了九下。
林烬突然俯身,狠狠咬住程添锦的嘴唇。这个吻带着铁锈味,不知是谁的唇破了。分开时,程添锦的眼镜歪在一边,镜链缠在林烬的衣扣上,闪着细碎的银光。
“程添锦。”林烬揪着他的衣领,声音发颤,“你要是敢...”
话未说完就被吞进另一个吻里。程添锦的手探入他衣摆,掌心贴着他腰间的皮肤,热度烫得惊人。林烬在喘息间隙摸到他肋下的绷带,潮湿的触感让心脏猛地揪紧。
“别问。”程添锦咬着他的喉结低语,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绷带下渗出的血色在月光里发黑,像幅残缺的地图。
林烬的指尖悬在程添锦肋下的绷带上,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很疼吧......”他的指节微微发抖,不敢用力,却又舍不得移开。
程添锦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整个按在伤口处。温热的血渗过纱布,黏在林烬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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