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挑眉,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程添锦从枕下抽出一方绣着金线鸳鸯的红盖头。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却郑重其事地将它盖在了自己头上。
大红的轻纱朦胧了程添锦的轮廓,却遮不住他绷紧的下颌线。他的声音透过薄纱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与羞赧:
“......请君......”
林烬的呼吸一滞。
他伸手,指尖触到红纱的瞬间,感受到程添锦屏住的呼吸。轻轻一挑——
盖头滑落,露出程添锦湿漉漉的眼睛。烛光里,这位素来克己复礼的教授眼尾泛红,长睫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意。他的唇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哑然。
林烬的指尖顿在他的眼角,忽然笑了:“程大学者......”俯身贴近他的耳畔,“原来你这么好欺负?”
程添锦的呼吸骤然粗重,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将这个未尽的调侃吻成了喘息。红盖头飘落在地,与散乱的婚袍交叠,在烛光里映出缠绵的影子。
后来那方红盖头被用来擦了别的东西。而程教授坚持那是研习《诗经》时激动的泪水
晨光熹微
林烬睁开眼时,满目都是朦胧的红——昨夜被他们折腾得半挂的喜帐,正随着晨风轻轻拂动,将透进来的阳光滤成温柔的红纱。
程添锦侧卧在他身旁,婚袍早已松散得不成样子,大红的衣襟半敞着,露出锁骨上几处新鲜的咬痕。
他睡得很沉,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轻缓得像是怕惊扰什么美梦。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散在枕上。
像只餍足的猫。
林烬无声地勾起嘴角,俯身在那人微凉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程添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喉间溢出一点含糊的咕哝,却到底没醒。
林烬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足踩过满地狼藉——散落的玉冠珍珠、翻倒的合卺酒杯、还有那件被扯坏腰带的嫁衣。他在晨光里伸了个懒腰,腰间的酸软让他“嘶”了一声,回头瞪了床上那人一眼。
程添锦依然安静地睡着,嘴角却不知何时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阳光透过喜帐的缝隙,正好落在他颈侧那颗淡褐的小痣上——那是昨夜林烬反复亲吻过的地方。
装睡。
林烬眯起眼,抄起地上的盖头就砸过去:“酸秀才,起床熬粥。”
红纱飘飘荡荡落在程添锦脸上。那人终于装不下去,隔着盖头闷闷地笑出声,伸手准确无误地攥住了林烬的手腕——
“《仪礼》有云...”晨起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新婚三日不早朝...”
林烬一个踉跄跌回床榻,撞进满是檀香与体温的怀抱里。
窗外,1932年的上海正在秋阳中醒来,而满室的红,似乎永远都不会褪色。
第64章 1932末
林烬推开明德书店后门时,日头已经爬过梧桐树梢。张冠清从账本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斜斜扫过他皱巴巴的长衫下摆,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杜老,您说那批《中学生》杂志...”林烬故意提高声量,手指蹭过柜台边沿的灰。张冠清把抹布甩在他面前,溅起几点墨渍。
杜老头从书架后转出来,青布长衫袖口沾着油墨。老头儿咳嗽两声,枯枝似的手指敲了敲《东方杂志》合订本:“昨夜里闸北又抓走三个教员。”他瞥了眼街对面新开的烟纸店,“听说左丫头...”
“她家里安排去香港了。”林烬截住话头。窗外突然爆发出喧哗,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推着板车狂奔,车轱辘碾过《申报》残页——“日军增兵闸北”的黑体字在泥水里翻卷。
巡捕房的哨声从圣母院路方向传来,混着卖桂花糕的梆子声。
张冠清突然甩过一张《立报》,油墨味刺得人眼睛发酸。
社会版角落里蜷着则小新闻:“十六铺码头今办抗包赛,二百斤米袋竞走,头筹者得长工契约”。配图里苦力们青筋暴起的脖颈上,汗珠比铅字还清晰。
林烬摸到长衫暗袋里的怀表。
程添锦今早非要给他系领扣时,指甲划过他喉结的触感还在皮肤上发烫。远处天主教堂的钟敲了十下,玻璃橱窗映出他左眼尾的泪痣——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要下雨了。”杜老头突然说。
林烬抬头看天,法租界上空的乌云像块吸饱血的棉纱,晃晃悠悠挂在巡捕房的三色旗上。
一只灰鸽子扑棱棱掠过招商局仓库的屋顶,翅膀底下闪过道金属冷光——不知是谁家的无线电天线,还是特务的望远镜。
林烬正蹲在书架旁整理《东方杂志》的合订本,忽然听见门口铃铛轻响。抬头一看,是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手里捏着一封信,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找谁?”林烬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
“林先生?”少年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顾二少让我送信,说晚上七点,沧浪阁老位置。”
林烬接过信,指尖一捻,薄薄的信封里似乎只有一张字条。他刚要拆,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啧啧啧。”张冠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林大才子,真是忙得很啊。”
林烬翻了个白眼:“滚蛋。”
张冠清非但没滚,反而抱着胳膊靠在书架上,阴阳怪气道:“白天程教授给你系领扣,晚上顾二少约你吃饭,啧啧,这日子过得——”
“张冠清!”林烬抄起手边的《辞海》作势要砸,张冠清敏捷地往后一缩,却还是嘴欠:“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
林烬刚要回嘴,杜老头慢悠悠地从里间踱出来,手里端着茶壶,悠悠道:“小林啊,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影响。”
林烬瞪大眼睛:“杜老,您怎么也——”
杜老头抿了口茶,一脸高深莫测:“程教授人不错,顾二少嘛……家世也好,但脚踏两条船,容易翻。”
林烬:“……”
他深吸一口气,把信往怀里一塞,咬牙切齿:“行,你们就编排我吧,我晚上就去跟顾二少爷吃个饭,怎么了?”
张冠清凉凉道:“不怎么,就是程教授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把《辞海》吃下去。”
林烬一噎,脑海里瞬间浮现程添锦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以及他吃醋时微微眯起的眼神,顿时头皮一紧。
……得,晚上得提前跟程添锦报备,不然这酸秀才又得闹脾气。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白天应付书店里的八卦精,晚上还得哄家里那位祖宗。
林烬站在霞飞路的公用电话亭前,手指拨动转盘,电话接通了大学文学院的办公室。接线员礼貌告知:“程教授刚去图书馆查资料,不在办公室。”
他咂了下舌,从怀里摸出钢笔和便签纸,就着电话亭的木板匆匆写下:
“今晚七点,顾安约谈沧浪阁,纯谈事,莫多想。——烬”
将纸条折好,他拦住一个穿学生装的报童,塞了两枚铜板:“麻烦送到文学院程教授办公室,就说林先生留的。”
报童笑嘻嘻地应了,一溜烟跑远。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黄包车在石子路上颠簸,林烬下车时,茶楼门口的灯笼刚亮起来,昏黄的光晕映在“沧浪阁”的木匾上,漆色斑驳。
跑堂的伙计认得他,低声道:“顾二少在二楼雅间等您。”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吱呀作响。林烬推开雕花门,雅间里点着檀香,顾安正倚在窗边抽烟,西装革履,指尖夹着一支“老刀牌”,烟雾缭绕间,侧脸轮廓分明。
见林烬进来,他抬了抬下巴:“坐。”
桌上已摆了几样小菜——糟熘鱼片、油焖笋、一碟酱鸭,还有一壶烫好的花雕。
林烬挑眉:“鸿门宴?”
顾安嗤笑一声,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张折叠的报纸,推过来:“看看。”
展开一看,是今日的《申报》,角落里一则不起眼的新闻:“虹口区新增日军巡逻队,即日起实行宵禁。”
林烬眼神一沉。
顾安弹了弹烟灰,淡淡道:“程添锦最近在闸北夜校的活动,日本人已经盯上了。”
窗外,法租界的霓虹渐次亮起,远处隐约传来留声机的爵士乐声。
而在租界之外,夜色沉沉,暗流汹涌。
林烬的手指缓缓收拢,报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盯着桌上那碟油光发亮的酱鸭,突然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我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顾安掐灭了烟,火星在青瓷烟灰缸里挣扎着熄灭。“你最近别去了。”西装袖口的黑曜石袖扣在灯下泛着冷光,“程添锦那边,我让人盯着。”
窗外的爵士乐突然换了调子,欢快的旋律透过雕花窗棂渗进来,和房间里凝重的空气格格不入。林烬盯着墙上那幅《兰亭序》的赝品,王羲之的“之”字最后一笔洇开了墨,像道未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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