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没正面回应,但隋翊觉得很有趣,也就不在意了,他拉长调子:“对,因爱生恨——”
“可惜了。”隋和光说。
“可惜什么?”
隋和光一笑:“你恨他,他却还活着。”
隋翊却没接话,笑好像凝在脸上,流不出真心,再开口时,他悠悠说:“我倒是想过他死,但不能是现在。”
倒是出乎隋和光预料:“为什么?”
隋翊吊儿郎当一摊手掌:“少爷我又不是乞丐,谁会要对手施舍的胜利?”
“说不定是老天送你的礼物。”
隋翊眨巴下眼,心里想什么一点不外露,面上笑眯眯的,说:“我要是赢了他,你也心服口服跟我,好不好?”
他这人有千般面孔,现在坐正了,换一副少年讨认同的样,又变得可爱些,仿佛一切都是情太浓意太真惹的祸。
隋和光好像被那少年气感染,同他逗乐:“你赢不了。”
隋翊哼了声,从隋和光手上扯被子,盖住自己,隋和光去推他,纹丝不动。
下半夜,隋翊没再动手动脚,打了个哈欠,长腿一抻,赖隋和光床上不走了。
他这人放浪不驯,可睡姿相当老实,蜷在一角。“三天没合眼了,”似乎是酒劲上来,说话都含含糊糊的,“外边有我的人盯着,我一个时辰后走……”
隋和光没有赶他。
一寸一寸望过去,像是要剖开这张桀骜的脸,挖出所有熟悉的痕迹。隋和光朝向身旁人后颈,慢慢伸手。
替他掖了掖被子。
黑暗中,两人同时闭上眼。谁都没睡着。
*
隋和光给和尚递信,里边只有一个任务。
——在寺庙下安火药、布引线,挑在隋靖正下次礼佛时,把黄金在佛寺底下的消息传给驻军,等他们派人探查,引爆炸弹。
黄金遇热只融化,消失的只会是人,不是黄金。
万佛寺是隋靖正修的,黄金是他要转运的,军方先前跟他合作、劫了隋和光,却只得来假的金条,几笔账一起算,他们一定会记恨。
之后能不能活,又能不能活着保下生意,就看隋翊的命了。
床上一角,隋翊侧躺着,只占了狭小的空间。听说这种睡姿的人内心不安定,和身世家庭有很大关系。
“有人来了。”隋和光轻声说。
隋翊极小幅度动了下。
隋和光说:“快走。”
隋翊眼皮都没动,将他囫囵搂紧了,又闭上眼。“我让人盯着呢,不会有人来的……别怕、别怕啊。”
声音到后头听不清,反而显得朦胧温情。
隋和光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听着隋翊平稳有力的心跳,一时间居然有些感慨。
多少年没这样心平气和相处过。
很久前,他们兄弟也是有过好时光的。
隋和光也轻声说:不怕。”
你死了,总还有大哥替你烧纸。
第6章
“今早李婶和我换班,我恰好见三少爷洗漱,单论相貌,咱府里的少爷个个赛神仙,只是挑剔了些……”
“三少爷做了什么?”
“可好玩了,他进房前还掏出个小瓶子,转几下,往身上喷东西,猜那是什么?”
“快说。”
“是酒!”下人挠挠头,“不过他用的洋人说法,说这是酒……”
“酒精,”隋和光说,“消毒用的。”
“对对,酒精消毒……玉先生?”
三少爷回府算大事,下人聊闲时自然会提到。
他们见玉霜过来,刹那间流露的却是戒备。下人和主子天然有隔阂,尤其玉霜是个不上不下的男情人。
更关键的,万福寺回来后,老爷对玉霜的态度有了变化,管家态度含糊,每日定菜单,厨房采买的也不来询问玉霜。
有人说,玉霜是没“伺候”好老爷。
看清下人态度有变,隋和光倒不在意,他十多岁时军中待过,后头退下来,在外行商,非必要不借隋家的名号,“小白脸”“兔儿爷”过耳云烟,睡过破庙躺过草垫,馍馍就着稀粥,和着一手血糊咽,第二日现身人前,还是人模狗样。
人生在世,装就是。
玉霜的脸吃亏吃在冷清,不容易让人亲近,但隋和光来了,语气拿捏准,下人跟他聊几句家常,不自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玉先生还从没见过三少呢,阿顺,你话密,来讲讲。”
隋和光从旁人处偷来隋木莘的动向。
两年不见,三弟在他心中是模糊剪影,一个长不大的少年人,好体面,瞎讲究,喷酒精算什么,以前出门要试三四套衣服,胸针袖口攒一堆,选出最合天气合心情的。
隋老爷看不惯,对那张秀气的脸也能扇巴掌。
木莘挨打习惯了,不会哭,当面温顺捂脸,转头钻进大哥房中,把小玩意藏进去——他说爹会搜房,扔他东西,“哥哥先帮我收着,我付管理费。”很严肃地紧脸。
你压岁钱都在我这,拿什么付……隋和光想,口中骂完,再给木莘擦眼泪。其实他清楚,胞弟性子软,不是几句骂能改的。
只能当多了个妹妹,隋和光养得起。
然而,那些小物件被隋和光“管理”了五年,木莘没来取。
他成年第二天,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去南方念书。隋和光一开始气,中间不解,再往后他在北方忙的不行,只剩无奈。
但隋老爷可不会包容。
“昨晚老爷寺庙赶回,想去接三少爷,结果跑空了,才知道三少爷没打招呼就先回府,当时脸色就很不好。”
隋和光心间阴郁弥漫,面上装无知:“老爷不像易怒的人。”
下人:“……呵哈。”
后半夜,隋靖正看见儿子,上去给一耳光,仆从大呼小叫,老爷瞧见木莘身上的血口,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个儿子生死未卜,不能再死一个。
“三少爷身上都是小伤,”下人说,“坏就坏在伤小——老爷让人给三少抹药,他偏要自己来,又说身上疼,直接住进了大少院中,不愿意挪动。”
隋和光说:“到今早,事情也该过去了。”
下人再度纠正他的说法,压低了声音:“您来府里晚,不知道老爷……唉,怕是要动家法。”
*
当天下午,膳厅,隋和光瞥见桌边的人,眼神稍动。
“父亲。”隋木莘站起身,转向隋和光,对父亲养了个男情人没有任何置喙,笑容谦和:“玉先生。”
仆人说得对,也不对。今天上午,隋老爷确实要动家法,但选了不重的一种——跪祠堂。
隋木莘对此没有辩驳,但在进祠堂前,他很守礼数、很温顺地问,父亲,能不能容我先拜见府里长辈?
隋和光几乎不敢认眼前人,言谈没变,还是温顺乃至柔顺,可是模样大不相同。
脸的轮廓仍然秀气,可是额上添一道浅疤。再看全身,黑了,没瘦,大概勤工俭学磨砺人,反而健硕不少,灰布衫下胸膛稍微隆起,隋和光再一瞟,发现他指甲很短,指腹有茧。
隋和光扫过一圈,最后定在那双鹿一样的圆眼上——瞳仁纯黑,偶尔视线轻移,眼睫稳沉,再不会不安地抖动……他没照隋和光想的长成秀雅君子、出尘仙人,反而养出一身内敛的锋悍。
最明显的是高了。
隋和光想:他在南方吃了苦。
隋和光的打量没有收敛,隋木莘却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可以说是避嫌,也可以说是……
“三少爷,我来扶吧。”隋和光突然上前一步,手搀上隋靖正臂膀,他抬头,眼神全无闪躲,朝隋木莘一笑。
隋木莘怔了下。
他松手的那刻,隋和光将手搭上同一个位置,两人衣袖擦到一处,隋木莘做出一个很明显的缩手动作。
他不算拘礼的人,十一二岁时想逃出府玩,甚至踩过丫头的肩膀。这样大的反应不像避嫌,反而像是心有忌惮,刻意压抑着什么。
地府阴差说,隋木莘曾在南方和玉霜打过照面,“一见如故”。
儿子停留的时间太长,隋老爷扫来一眼。厅外忽然掠过一声朗笑。
“——抱稳了,可别跌跤。”
隋翊最后一个到,声势却最大。一进门,发觉厅内太闷,先是将繁重的外衣抛给丫头,打趣完才睨向圆桌。
隋木莘同他对视,两张几乎没有相似的脸同时浮出笑。
隋翊心想晦气,脸上笑眯眯的:“回来也不提前说声,我一定早来迎接。”
隋木莘温声说:“四弟。”
隋老爷看看这个,又看那个,最后呵斥隋翊:“没大没小的混账,叫三哥。”
隋翊大步朝前,拖开椅子翘起二郎腿:“我不敢,怕大哥醒了找我麻烦。”
“关你大哥什么事?”
“人家同胞兄弟,情深意切,我插一脚不是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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