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师傅曾说过一个仙人怀鸟的故事吗?”公主忽道。
我略思索了片刻,便想起来了。那是我和公主在太清山的第一年,还处于刚出皇宫的兴奋中。这忽然少了束缚,便如脱缰野马拉也拉不住,整天只有一件事:疯玩。十分得狗憎人厌。
那时正是春天,我和公主在山里偶见一棵古树上有一丛乌黑的草,便从此多了一个新爱好:掏鸟蛋。在残害了不知多少幼小生命后,某一天被师傅发现了我们的恶行。师傅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个故事。
她说,曾有一个道人,常静坐树下修道。某天黄昏,道人的衣衫忽动,道人睁开眼见一只小鸟在她怀中,瑟瑟低鸣。道人可怜它寒风中无处躲冷,便一动不动,就这样在寒风中坐了一夜,第二天日出气暖,鸟儿飞向它处,道人才起身去睡。
师傅用这个故事训诫我们,修道之人要心怀苍生,即使微渺如一只飞鸟,也要心存爱意,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人。
虽然这个小故事后来被我在一本佛经里翻到。
师傅不惜借用它门佛法也要渡我和公主出得杀海的苦心,如今想来,仍深深感动。
我道:“怎么?你在这深山老林中,也遇见了小鸟小蝴蝶飞进你怀中,让你重温师傅爱的教诲了?”
公主笑了笑,“我只是想说,如今在看那个故事,那位道人的慈爱之心纵然可贵,但最令我折服的是她竟能一动不动地坐一夜。”
我摸了摸鼻,“这倒是,此人的定力确实非同反响。等等……你难道是来修练像那样的定力的?”
公主不言。
我道:“说到底那只是个故事,世上哪有人能一动不动连只鸟都不惊动的。你可别乱学。”
公主道:“我知道。”
我再劝道:“师傅都说你很心静,太清山上除了师傅,没人比你更静得下心了。”
过了一会,公主才道:“那是以前。我现在才知,心如止水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人长大了,遇到的事情就多,事情多了心就烦乱,哪里能跟小时候无忧无虑时相比呢。”我说罢,悄悄斜瞥了一眼公主,她垂着眼,我所说的似乎并未对她有所宽慰,她看上去仍然对此有些执念。
我略感疑惑,莫非公主这些日子弃公务,听雅乐,甚至跑来瀑布边打坐,都是意在重回太清山时的巅峰状态?我一面觉得我这个想法太诡异一面又觉得真相就是如此。毕竟连汋萱也察觉出公主的异状了。
公主是有点怪。在淮县恨不能咯血案前,回了京城又过起修仙问道的日子,我觉得她仿佛是从一个牛角尖里钻进另一个牛角尖里,我看着有点愁。
我又道:“我现在看书,也没有小时候投入了,一方面是没了小时候在山上大段大段的空闲,宫里不用说,就算在家里,冷不防也有丫头来禀事,再一方面,心里的事多了,看着看着,就有一件蹿进脑子里,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越想着它,反而越静不下心,不如就坦然接受,反正也没什么天大的事真需要全副身心一丝不落地去对付。而且,我求求你了!以你的能为,就算只用小半颗心,也绰绰有余了罢!你是想叫我等平庸之辈在碌碌无为中羞愧至死吗!”
我向她侧腰处捶了一拳,被她反手握住,又轻轻地放开,随之“嗯”了一声,终究不为所动。我原以为最后几句至少能逗她一乐,但她似乎陷在某个莫名其妙的怪坑中与自己较劲。
这么劝没用,不如换个说法,我脑中浮现一句佛经上的话,“其实心静并不一定要去什么僻静无人的山间呀,终归落了下乘,”我试图利用她的胜负心,“我之前读到过一句,‘如入火聚,得清凉门’,这境界才叫高呢,无视一切纷扰,置身火狱,才能拥有真正的清静,你说是不是比在山里打坐霸气多了。”
公主这回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喃喃念着“如入火聚,得清凉门”一句,似乎有所触动。少顷,她的神色也明亮了不少,笑着冲我道:“你出了山,看了多少佛经,道心可还稳?没得以后无脸见师傅。”
“嗐!仙师怎么会骂我,我就是师承的她老人家。”
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两人走了不久,便到山脚。公主嘱咐了一声“在这等我”便钻进了山脚的一片茂林。她再出来时,身下骑着一匹骏马,哒哒而来。我方才真傻,在山脚瞧瞧有没有马,不就知道公主在不在山里吗。都不必爬山。
“上来罢。”公主在马背上高高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一抓紧,她便一下将我翻拉上马。我怀住她的腰,坐稳后轻踢了踢马肚,“驾!”
坐在前头的公主笑:“你叫什么,绳在我手里拉着。”
我道:“你不懂,对于我们这种不会骑马的人来说,这一声是梦寐以求。”
“早说让你学骑马了,你偏不学。马比你那轿子可爱多了。”
“那就不必了,我这人很知足的,那一声‘驾’已让我尽得骑马之趣了。反正马能去的地方,轿子也能去,轿子不能去的,马也不能。我又不打仗去。”我道。
公主笑了一声,抖一下缰绳,马才真的跑起来。这马可能在林子里栓得久了,憋得慌,现在撒开了腿奔得飞快。我正好将公主环得更紧些,头贴得更近些。只觉这趟山爬得很值。
此时已是傍晚,晚霞在天边晕成一片连绵的远山,我半闭着眼,感受晚风。
“轻衣,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有一个人,到了一片荒漠,手里只剩一碗水,她怎么办?”
公主恐怕一个人在瀑布边打坐太久,冒出了不少从前没有的想法。我想也不想道:“赶紧把水喝完了。”
“你不怕万一撑不到得救?”
“这水在沙漠,我不喝它自己也会没有,不如先喝了,还能解点渴。”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得太远没什么用,不如尽享当下。
“有道理。”公主道。
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城门。公主似乎并无下马的打算,“驾”的一声,马已跑进城门。
“停一停!”我叫起来。
公主微侧首,“怎么?”
“你就打算一路奔马到府?”
“我一向如此。”
“这不太好,不说会伤着人,百姓看了影响不好,显得你多跋扈似的。”我忙劝。
“伤人倒不会,这马晓得在城里跑得慢。至于城里的人,我之前倒是牵马走,但她们个个见了我抹泪,后来索性就骑马了,她们看上去欢欣许多。”
我自然知道她们为什么抹泪,应是想到大公主。至于欢欣,我恐怕这词用得不对,该是兴奋得满眼星光。
其实我也不是出于伤人不伤人,影响好不好,我只是忽然警觉,若是今天在城中与公主共乘一马,说不定明日就多出不少乱七八糟的诗文。
为了公主清誉,也为了我自己别树敌无数,我忍痛道:“你还是把我放下罢,这人来人往的,我看着慌。”
公主”吁”一声,马停后,公主一个飞身下马,道:“放心罢,我牵着呢。”
这比共乘一马更不像话啊!公主你不明白啊!我忙道:“别,我忽然想起医馆还有一些事。你拉我一把我下去。”
我下马后,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府罢,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公主点点头,又骑上马。我转身刚走出两步。
“轻衣。”公主在后头又喊了一声,“以后……别再跟来了。”
这人没完了!我才懒得去那荒山,“你放心,我知……”我转身没好气道,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后,忘了说话。
那双眼中,有不舍,有难过,但又不由分说地立着一道山壁,是浓重的拒人千里的孤冷。她似乎并不在说北山的事。
那还有哪里我不能跟着?
第五十一章
那日公主离去时的眼神虽令我疑虑,但事后想想——我觉得,那会儿她在马上,而我逆光,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所以在家中待了几天,我便在某天备了轿,携上礼,去公主府瞧瞧她。
这几日我并未闲着。
上次在公主府见到汋萱派来的乐班,提醒了我,我作为臣子、伴读、青梅竹马、公主地下专用医师,怎么能不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于是我这几日埋头苦思,不断试错,终于研究出一罐茶粉。虽然看着和普通的茶末碎子无甚分别,但平平无奇之下,效果惊人。
公主说她想静心,我便从茶叶里提取了凝神静气的成分,医书上说这东西叫茶安酸,能让人头脑清醒而身心放松,更能聚精会神,不受外物侵扰。正是公主所需。另外,医书上说,单用茶安酸或有头疼之弊,我便再辅上微量的咖啡阴混合。为了制这一罐,费了我一麻袋龙井嫩叶茶。一会去公主府得向公主讨点好茶回来。
到了那儿,我先问门口丫头,“你们公主今天在府上还是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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