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笑道:“白大人来了。公主殿下在呢,这几天公主殿下一直在家,不去山上了。”
我丢给她一颗糖便进到府里来,问了走过的丫鬟,丫鬟说公主刚吃了饭在书房。我便径直朝书房去了。
公主府的路不像郡主府弯弯绕绕,走半天出不去一座园门,景致上也不如郡主府优美。但胜在实在,就譬如说脚下这条小径,虽无奇纹怪石铺地,但走着平稳踏实,两边虽无假山花石,但种了密密的常青树,挡风遮阳,很有庇护感。
书房在小径尽头,很快就看到了。但尽头处站了两个丫鬟,她二人在说话,竟没看见我。我悄悄从树丛里绕去,“喝!”一声,猛地跳出来。
她二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互相捂上对方的嘴。
“你俩这就没意思了嘛。”我十分扫兴。
“阿弥陀佛,白大人你可别玩我们了。幸好捂得快,没叫出声来。你看看那边……”其中一个指向书房前稍远处的六角亭,“公主在那写字呢,特意叫我们在这守着,别让人进去扰了她。”
我哦了一声,望向亭中,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我悠悠道:“那你们继续守着,我进去喽。不要告诉她,我和她玩玩。”
“这……”两个丫鬟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道:“不用担心,她不会怪你们的。要是你们出声提醒,那……”我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俩一眼。
“有白大人罩着,啥都不说了,白大人您请。”她二位十分识时务地迅速倒戈。
我于是轻手轻脚地上去了。这个小游戏还真是好久不玩了,我愈加蠢蠢欲动。快接近亭子时,我渐渐看清她的脸,攒着眉,双唇紧闭,严肃中透着焦躁,连她手中的笔也动得格外粗莽。
我见状,有些犹豫了,以前她在书房用功时虽然也聚精会神,但并未见这样蕴着一股躁气的。再加之她近来的种种,我甚至生了退缩之意。
就在我迟疑不决时,脚下被一块小石绊了绊。公主猛地抬头,“又是你。”接着一把抓起桌上摊开的白纸,攥在手里,纸上浮起深深的皱痕。
我上前,“是啊,我又来了。怎么我每次来,你都像见了鬼似的,你在背着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公主也许是太慌乱,石桌上竟还剩了一张,我暗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迅速将它扯了过来。
“今日被我抓住了罢,我倒要看看。”我高高举起纸,只见上面尽是潦草稀疏的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有圈了好几圈的,有重重涂黑抹去的,乍一眼看去只有一个字:乱!
我只零星看出几个字,“十钱”,“税”。
公主已劈手来夺,“给我!”
我立马从举高到藏下,“你等等,我再看看,是当十钱的事对不?你这不行啊,打了个仗回来,文墨上就粗成这样了?圣上没怪你的奏章难看?”我一边同她说笑,一边上蹿下跳地躲着看。
“轻衣。”她忽然停下,叫了我的名字。
我侧回身,还未等看清,下一刻我就飞了出去。
我重重摔出亭外,一侧肩膀着地,咔擦一声,凭我多年为医的听觉,这是左肩前向脱臼并大结节骨折的声音,我当即大嚎了一声,愤怒道:”萧沅芷,你有什么病?!”
远边的看守的两个丫鬟已经飞跑了来,将我搀起,小声道:“白大人,刚才拦着你就好了。”
丫鬟似乎是以为我吓人不成,反被公主当成刺客一掌拍飞了。
我气极反笑,“别扶着我,我胳膊不能碰。”她俩火速抽了手,我在她俩忧愁的目光中,徒手将胳膊一掰,幸好骨折移位不大,我这一掰能把骨头复位。但当时简直疼得我恍惚中仿佛见到了我娘。
“你们不用管我,下去罢。”我对她俩说。她俩关切地看了我一眼,三步一回头地退下了。我心里一暖,随之又是一冷。她俩对我尚且如此,你又在哪里?我抬首深深望了亭内一眼,她立在那儿,一步也未曾挪动。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俯身捡起那张了不得的纸,无意间扫到旁边的一滩粉末。我再扫去,果然在粉末洒落的尽头看到我那只小罐子。
——落霞与孤鹜齐飞
脑中忽浮上这一句,我忽然不可抑制地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捡起纸,还有只剩了一点却坚/挺未碎的小罐子,走回六角亭。
“给你。”我擦肩走过她身边,将纸拍在桌上。手里还握着罐子,想了想,还是道:“这瓶是药末,泡水喝,提神醒脑,比你喝茶管用。”说完这几句,我转身欲走。
与她擦肩而过时,她蓦地抓住我的手腕。
正好是刚刚我掰回去那只。
“痛痛痛痛!”我顿时又一阵嚎。
她忙放手,“对,对不起”,语气慌张,我的心情于是稍好一些,等着她说。
“轻衣……”
我等了许久,她最后只是唤了我一声名。我便提步走,她这次没有再拦我。我走出亭外,她背身对我道:“你别再……这么做了。”
上次是“别再跟来了”,这次是“别再这么做了”,我究竟哪点做错,你要我别再如此?我心头猛升一股火,快步折回去面对她道:“你说清楚,是谁别再?我倒要说,你别再动不动就使你的掌法。你不是秋大侠!”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轻衣,别再管我了。走罢。”
我更怒,“什么叫不管,为什么你不信我?你我从小在一起,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
“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她凝目望着我。
“谁说帮不了,你连行会的事都能忘,还是我替你想着。”我道。
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我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的脸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她厉声吼道:“你滚!”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亭。
方才还疼的左肩,倏忽间也不痛了。路过小径尽头处,那两个丫头惊疑地看着我,连声叫我,我也顾不上了,只管一个劲儿往前走,模糊间,听见身后有人窃窃道,“那是白大人么”,“白大人好像,在哭?”
哭个屁。我刚刚骨折复位,那是欢喜的泪。
我在公主府走了很久,却还找不到门出去,我第一次感到公主府原来也很大。
眼前的路有一点熟悉,再眨了眨眼,眼眶透亮了,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走到暗牢前来了。
鬼使神差地,我又上前了两步。接着,我义无反顾地朝暗牢内走去。
我也不懂我为什么想去看看冥辛。
兴许是风水轮流转,我一个上来治病的最后也被打了,同病相怜,看看病友互相鼓励。
又兴许是冥辛是个落难美人,走都走到了,不看白不看,看看美人以作慰藉。
又兴许是她阶下为囚,同样落魄。
总之,我没想明白,也懒得想明白,我一径已到了那间牢门口。
“你这样常来看我,你们公主知道吗?”冥辛道。
我方才下来时,冥辛朝脚步声的方向猛地投来一瞥,见是我,又垂了眼扭过头去,神情恹恹的。
“让你失望了,不是公主亲临。”我道。她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让我十分怀疑她是太久没被打不习惯了。
“你今日又要来同我讲什么尚国文化,请罢?”她拍了拍她身旁的地,头也不抬地道。
我觉得我在她眼中的定位似乎不太对劲,像个烦人的兜售物品的无耻尖商,甚至也可以是个居心不轨的传教人。
“你咋知道不是公主让我来给你下毒,送你最后一程的。”为了找回点排场,我故意放了狠话。
冥辛一挑嘴角,“她要杀我,一定是她自己来。”
我都不忍心告诉她,公主现在转移注意力,一心扑在当十钱上,真的没空管你一个过气大将军的事。
算了,我今日自己不顺,不必要拉着她同我共沉沦,就让她还留一个“自己很重要”的幻象罢。
我在她身边坐下。
半晌后,“你们尚国的故事已经被你说见底了?”冥辛斜觑道。
我坐下后迟迟没有开口说一句。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过来,或是治伤或是心怀异心,想套点情报,如今是懒得费劲,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我随意道:“尚国还有礼尚往来一说,今日该你讲讲婺国我听听。”终归两人坐着不说话也挺怪的,而我今日也实在不想说话。
冥辛轻笑:“一个南蛮之地,有什么好讲。”
我想了想,“听说你有两条蛇,是叫鬼蛇?它们真有神力?”
“一条。”
“什么?”
“只有一条鬼蛇。曾经有两条,不过它们自相残杀,只剩下一条了。”冥辛平淡道。
我略感惊诧,“鬼蛇不是你们的圣物吗,怎么不好好供奉着,反而还死了一条?”
“圣物……”冥辛口中品吟着这个词,倏忽笑了一声,“就不知道谁是圣物了。”语气中有几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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