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见她面色一点一点沉郁下去,目光越来越冷淡,望向前方虚空中一个瞧不见的某物。
这副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样,难道是在盘算着,鬼蛇?可她不是鬼主么,我不禁问道:“你当初是怎么当上鬼主的?”
“蛇选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她硬梆梆道,像个冰雹子砸来,敲我一个哆嗦。她似乎不想多说鬼蛇的事。
我悄悄瞥去,见她已收了尖刃的目光,正后仰着头抵在墙上,连呼吸也粗重了一些。好像方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变脸,耗费了她不少内力。
我望着她额前渗出的薄汗,不由想到,或许高高在上的鬼主之位,远比我所想得要复杂得多。光冲鬼蛇自相残杀的凶险程度,这鬼主就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连我眼前这位不一般的,似乎也对鬼蛇讳莫如深,只是想一想便疲惫如斯。
我不禁伸手抚在她背上,轻轻替她顺气。而等我反应过来时,冥辛已定定地看着我,而我在慌乱之际,仍对她留了一下心——她的呼吸平稳多了,她的双颊也平静了。
接着听她道:“你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
第五十二章
我迅速抽回手,有些讪讪,装得淡定道:“只是见你不好,替你拍个背而已,很平常罢?”
“拍个背是很平常,只是你面前的是我,这就不平常了。”冥辛语气咄咄,一面凝着我一面慢慢向我靠近。
我稍向后退,“是你怎么了,你刚刚呼吸急,我帮帮你,不必太感动。”
“我可是你们公主捉来的俘虏,是你们尚国人最恨的婺国大将军,这会儿要放我在街上,不到天黑,你们尚国人的烂菜叶子就该把我埋得看不见了罢。”
我心想你太看轻自己了,凭你的名声,根本不必到天黑,半炷香就叫你看不见天光。
不过眼下我也无心同她扯这些,我道:“无论你是谁,你总是我救回来的人。你就当作,治的次数多了,不心疼你也该心疼心疼自己出过的力。”
我拿出那一套医者仁心的道理来混。因为坦白讲,我自己也疑惑怎么就不知不觉伸了手,拍一拍也就罢了,竟鬼使神差地在她背上摸了好一阵。
这事儿,是有些尴尬。
我想起之前坠露在她面前说过我“怜香惜玉”之类的话,越感心累,说不定冥辛今日有此举动,已经有所误会。我忙道:“你别想太多,我这人虽有些贪恋美色,但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冥辛怔了怔,忽然大笑:“是你想太多了!”她狂笑不止,边笑边说:“原来是真的。”
我不解:“什么是真的?”
冥辛看着我道:“婺国有一句古话,‘心太好的人不是蠢就是笨’,见到你我才知道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我怒道:“说什么呢你。不是我自夸,本人医术不差,冉冉正升。是标标准准的国之栋梁,跟蠢笨不沾边。”
冥辛渐渐收了笑,“你知道么,在婺国,如果一个人无权无势,又小又弱,那么不会有一人帮她。因为她还不起。每一次援手,都是一种契约,日后必须加倍偿还。婺国每个人都害怕成为弱者,因为那将孤立无援。”
冥辛微微抬首,看着我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俘虏,所以我刚刚想问你,你对我好,是想得到什么?”
她的眼睛如深埋冰河之下的一株雪莲,虽冰冷彻骨,底下却又澄澈明透。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之前为了公主,是想设法从冥辛这得到情报,但今日,我并未将她当作鬼主、婺国大将军,她不是敌人,她只是一个整日被关在暗牢,和我一样落魄的人。
冥辛倏忽笑了,仿若冰山化开,被冰封的雪莲在阳光下颤了颤花叶上的清露。她清声道:“而我现在明白了,你对我好,是因为你是个不计回报的蠢蛋。”
得,又绕回去了。
我扶额道:“那个,冥大将军,容我提醒你,你已经出境了,这里是尚国,咱尚国人帮人不讲究那些,助人为乐听过么。你可以说我不计回报,这在尚国是个好词,但不要跟蠢笨连在一起用。”
说罢,我觉我也是腆着老脸说出“不计回报”一词,我先前明明还从冥辛这拿了个行会的好方子。
唉,算起来,我也不过是来看了她几次,再加刚刚替她顺个气,就这样被她说得我对她多好似的。有愧啊!
说起来,冥辛虽是将军,其实不过十八岁,我觉得她人既然到了尚国,并且看样子也不大能再回去了,婺国那套没人情味的,不是残害年轻人吗,正该给她熏陶熏陶咱尚国大爱无疆,以和为贵的理念。
冥辛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她枕臂躺卧,轻松道:“你来,我倒是没意见。不过你一次次来,你们公主竟然放心?”
她一提公主,我刚释怀了一些的心境又泛了几圈乱纹,没好气道:“她?不劳她挂心,你天天喝着软骨散,难道我还能打不过你?”
“呵——”冥辛蔑笑一声,我以为她要逞威风,以证软骨散奈何不了她。但我丝毫不慌,她那药还是我配的,下了多大剂量有多猛,我最清楚不过。现在别说让她打人了,让她多走几步路她都未必有力气。
不过冥辛并未有动作,她笑过后,道:“看来你和她很亲密。‘放心’二字,你想的是她会担心你会被打。但其实我问的是,她竟然不怕你叛变把我放了。”
我觉得我今后得提醒自己,与冥辛说话,务必要留个心眼,此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话中充满了陷阱,一个不小心就进了套了。我无奈道:“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尚国人,凭啥叛变,图你长得好看么?冥大将军,莫太自恋哪。”
冥辛躺在地上不言,连神色也黯淡了些。半晌,沉声道:“你没有否认你与她很亲密。”
这人怎么在这上面卯上了?我道:“亲不亲密,跟你不相干罢?”
冥辛又不说话了。
在这待了许久,也该走了,我垂着胳膊缓慢起身,“你歇着罢,我先走了。”
我治过的病人不少,探望过的自然更不少,方才我差点说一个“之后再来看你”,好像人家不是在坐牢,而是卧病在床。
“我劝你再坐坐,等你眼睛不那么红。”冥辛生硬道。
“……啥?”
“你来之前哭过了罢?”她接着道。
“我那是……啊!”我刚想反驳,手臂不巧碰到了身边的冷墙上,疼得我不禁喊了声。
冥辛立马坐起身,二话不说抓起我的胳膊——我知此人约莫是好心,以为我被墙碰到替我看看,但只是被墙磕一下怎么发得出那样发自内心的嚎叫?
“你快放手!”
冥辛见我神色不对,迅速放了手,“你胳膊怎么了?”
“脱臼了。刚接上去,你别乱碰。”
冥辛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道:“是她打的是吗?”
我撑着手臂,又缓缓坐了下来。她们习武的,动作就不能轻点么,我觉得刚才那一抓,加之之前那一抓,左肩疼得更厉害了,“嘶——听不明白,她是谁?当然是我自己摔的。”我轻轻摸着左肩骨,怕不是又移位了。我有点儿后悔,刚才就该直接回府,离这群武人远点。
冥辛不动声色挪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按上了我的肩膀。
“你干吗?”我皱眉道。这人不会是炮制我刚才摸了她肩背,她这会也来个礼尚往来?
“帮你正骨。”冥辛言简意赅,说完便在我肩骨处来回按抚。
我吓得大惊失色,“你等等,我自己会正!”
“你自己不好上手,放心,我手艺不错。”说罢,绕至我身后,一手按住肩头,一手托着我手臂,慢慢伸直举起,慢慢推压,“好了。”她道。
我动了动胳膊,比之前自然得多,也不太疼了,喜道:“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正骨?”
冥辛从我身后出来,坐在我边上,“呲”地一声将腿上的布撕出一条来,接着又撕一条,将两条布打了个结,“小菜一碟。”
她将布条套过我的脖子,倾身过来时隐隐看到碎布下的腿,我忙移开视线,“哦哦,你这本事从哪学的,莫非婺国人不光擅长解毒,连正骨也是人人都会?”
“熟能生巧的事,用不着学。”冥辛小心将布绕在我的手臂上,平静道。
我正想再问问熟能生巧是何意,却听牢门外有响动,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公主在不远处,面色十分阴沉。
“你怎么来了?”我惊诧道,旋即要起身,冥辛却按住了我,给我绑上最后一个结。
公主的神色变得更沉,她冷冷地向我投来一瞥,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我……我来看看她伤势。”
“你会看不出她体质特殊,此时无伤要愈?”
冥辛终于将手从我身上移开,抬眼瞅了一眼,笑嘻嘻道:“怎么?你打伤了人还不许别人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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