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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_尼可拉斯【完结】(48)

  但她偏离了。

  她开始为了一个人产生不可解释的东西了。那个人开始成为她的负担。这负担一开始出现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毫无知觉,后来竟然快乐地挑着以为是种助力,后来竟然成了主要的动力。现在她知道这负担的苦涩了。

  她抬起头望着刚才进来的铁门,又望望头顶黑色的下着雪的天空。如果她现在就走,她也许能保护玉子和玉子的心,但未必就能顺势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她在这里故意延宕,那她可能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必然让玉子痛苦。

  她本来想理性分析,可是眼前霎时出现的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女人的脸,接着是玉子的脸,玉子的眼泪。她见到玉子哭葛文笠的死已经很难过了,她怎么能——

  “以前我以为我的命运是没有,”她对自己说道,“哪知道其实是有。只不过有没有,都不是好事吧。”

  两腿一蹬,她飞了出去。

  她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着急的玉子。

  “怎么样?”声音还很柔和,好像是在关心她是否存在不适。她心里更加难过。

  “快走。”她说,用紧张的语调,“我只来得及听见文森特和别人的通话的最后几句,说炸药都埋伏好了,只等人来就行了。我们快去!”

  陈蕴有权查看殖民地芯片的机密资料,但是只限于在她自己的办公室,以她自己的代码。禹品也可以查看,但不可以离开陈蕴的办公室,且必须在陈蕴已经进去之后再给禹品授权。于是禹品选择到陈蕴这里来。

  陈蕴本来觉得不大安全,但没办法。

  “所以——”这天下午,她还在读,禹品已经不耐烦地取下了数据线,大概是实在不舒服,“说来说去还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取出来啊?这一大堆脑神经脑科学的专有词,我没看懂都看出来了。”

  “是啊。”她说,视线没离开自己视网膜上的长篇大论,“所以咱们其实要寻找的是别的处理方法。”说完甩甩手,电臂非常听话地把一杯粉色的液体给禹品递过去。

  “这是什么?”

  “脑髓。给你补脑子。”

  “你逗我。”禹品笑起来,“我知道不是这么粉的!”

  “喝了吧。”陈蕴也笑,笑得花枝乱颤,“那是缓和剂,喝了帮你要那么不难受的。”

  禹品叹一口气,“真想不看啊。”

  “你能吗?”陈蕴这话说的一点嘲讽也无,“咱不能。”何况你也愿意。

  “你还翻到什么别的资料没有?我老看你的专业觉得我自己很智障。”

  “有一些。”她把好几篇解密给禹品,顺便自己也打开了投影在视网膜上,“这些都是关于最早的开发的一些资料。很不全,隐瞒的地方很多,幸好技术细节还算完备。”

  “开发期——这不是打仗的时候吗?”

  “对啊,所以很多东西都没了。”冗长的文本有令人惊讶的空白,就好像交响乐演奏到最高潮时突然出现的一声定音鼓,然后就万籁俱寂了。“不过里面提到,最早给这项技术提供基础支撑和实验场景的是缸中脑技术。”

  “那种身体败坏得不行还是想活命的?”

  她听出禹品语气里的不屑,笑道:“那时候恐怕还不是。那时候还没有则么多败坏的手段啊,连民用芯片也没有的。你看,当时刚刚兴起的缸中脑技术实际上是用于治疗一些极端的案例,在义体行业还不够发达的时候,用于维持身体已经遭受严重破坏的人的生命。做法也不难,只消把线接在几个重要的部位就可以了。实际上传下去的技术是脑神经与电子元件的信号传递技术。”

  “那脑子呢?放缸里能继续活下去?是线给它供能吗?”

  “不,供能是通过一种液体,一种营养液。当然还有氧气和能量的导管。这些信号线做到的是给大脑‘事情’做。让它不断地幻想。很多人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虚拟世界里。你看这里不还有一个最后发现自己一直在‘做梦’的案例吗?”

  “啧啧啧,要这样活着,我宁愿死了。”

  “我就在想啊,既然缸中脑是可行的,那我们能不能通过这样的技术,把一个人给‘备份’出来?”

  她把视线投射向禹品,笑道:“别那么看着我。那时候在Linda面前认为这种做法可行的人又不是我。”

  这样一说,禹品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她放软语气道:“你别想别的了,现在不是赶鸭子上架,是鸭子已经在架子上了。我觉得这是救泰瑞莉亚的唯一途径。”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禹品缓缓道,“我只是在想操作细节,好像很危险。”

  “危险吗?我给你从头解释我的设想。”她也觉得头晕,开始喝粉色饮料,“我看了相关的所有资料,目前是这样想的。第一,把活人放到,取出大脑,但是不能断开它和身体尤其是中枢神经系统的联系,这样就断绝了一切触发警报的可能,换言之,将必要的部分都一起取出来。第二,把大脑和部分中枢神经放在营养液里,保持大脑的运作,就像缸中脑那样,给它一个‘梦’做。第三,连上必要的信息转移线缆和机器,把储存在芯片中的有关数据转入到一个机械电子脑里。第四,活人脑子放回去,机械脑子也激活。完成了。”

  两人一道沉默着。直到禹品打破沉默道:“真恐怖。”

  “什么?”

  “整个流程,都觉得很恐怖。你之前,就是咱们见那个Linda的时候,你不是觉得这样不可行吗?你说芯片里留存下来的都是往日的数据,都是一个人的过去,依照这些‘过去’去指挥的未来是纯理性的,而人不是完全理性的。”

  “可我们有别的办法吗?”她苦笑,“别说别的,就说这个,我都没有把握。我是这样计划,但里面需要的种种器材别说我没有,我甚至没见过。”

  禹品愣了,“为、为什么?”好像非常不相信她在专业上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那是上一个时代的东西,是技术落后的时候医生用的。现在早淘汰干净了。”

  禹品听完,立刻盘算起来,“这、这、呃,唉,你到时候列个清单给我,我去想办法就是。反正电子脑也好数据转移也好,我这里都能满足你。别的肯定得找别的人了。不要紧,不要紧,我来想办法。”又猛然看向陈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计划恐怕那姑娘不会答应。”

  陈蕴问为什么,禹品道:“她冒这么大风险回到地球来,都是为了‘做个人’,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一次。现在这样做,我们转移出去的真的是她自己吗?还是她的记忆?我想想那画面都觉得可怕,□□的她躺在一边,另一边是机械化的她。为了安全咱们也不会立刻销毁□□,总有那么一瞬间,□□与机械是同时存在的,那就是同时存在两个我咯?”

  陈蕴也最害怕这画面,再一想到后面要□□也就是本体毁灭才能让机械体存续下去,就感到更恐怖。于是她打断了禹品的思考,提议两个人都别想了,去休息一下,“再看,咱们的脑髓就都完蛋了。”

  两人趁着风和日丽,在顶楼天台晒晒太阳喝咖啡,禹品称赞了半天陈蕴买的奢侈品咖啡果然够味,又不知为何地讨论起脑机接口这种落后的设计为什么还存在、是不是真的有烧坏脑子的事情,等等。末了,陈蕴忽然问道:“禹品,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你觉得,人到底是什么?人是□□和感知的集合吗?”

  “你说的是人的一部分,不是人的整体。”

  “如果我们这样设想,有个僵尸{27},具有人的一切生理感知,戳一针也会流血的,也会感觉到疼,但它是个僵尸,它的脑子不会告诉它‘你在疼’,就算也会,它知道疼,但不知道与之相关的躲避行为与恐惧,那它算人吗?”

  禹品想了想,“不算。”

  “那也就是说,人还是因为有意识才是人咯?”

  禹品笑起来,“缸中脑,你在这儿等着我吗?”

  “不是,我是在想,泰瑞莉亚也好,委员会想要我们开发的新型人造大脑也好,到底会创造的是人,还是某种什么别的东西?我正在——”她举起双手,一手还拿着咖啡杯,“我正在救一个人,她因为没法呆在自己原生的□□里,不得不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转移到机械里去。想也知道,如果她将自己的一部分用于最刻板的低能的运算体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到后来我们就发现她不像个人了。而我还要制造一个非常接近于人的大脑,既要能赶上人类的机能,又要永远不超越人类、甘做人类的奴隶。你看思维体系设计的小组的报告了的,你也知道他们在设想什么。他们觉得可以先把整个系统架起来,然后封闭其中的某个部分。这难道不是——”

  “陈蕴。”禹品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缓缓地把她的手拉过去,“这话很难听但是我得说:人有的时候,误以为自己有选择。实际上没有。我们都是在一条大河中随水漂流。往哪里漂,流速多快,我们无法控制。我们都只是河上的船,能做的只有不要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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