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和Linda带着人正在向晚宴举行的地方狂奔。她的心如羯鼓,眼看就要敲破了,一边恨自己不能更快,一边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
陈蕴长长地叹一口气,“你说我们是生在人类的末世吗?我现在也觉得我能做的非常少,非常非常少,甚至无法阻止更多的人的堕落。我现在特别能理解戴安娜的那种痛苦。”
飞行摩托队赶来了,她和Linda跳上一辆,飞驰向前。Linda开得非常快,她往日都觉得这样的速度危险了,今天只觉得太慢了。以前有人对她说过“时间是唯一的奢侈品”,她不大信。那时候时间太多。现在时间几乎是无限的长,且无限的不够。
禹品望着陈蕴的眼睛,“末世不会。每个时代的人都觉得上一个时代好,自己的时代差,未来没希望。礼崩乐坏几千年了,然后呢?任何时代的发展都是一个‘势’,其实不可能为任何一个单一的人或事或集团所控制,它被博弈所左右,博弈本身不是博弈双方可以完全控制得。影响所有人的不世奇才能有多少?也许有很多东西我们也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玉子在通讯里呼叫在金楼看家的梁文坚,问他今天妻夫正则出去到底带了多少人。梁文坚说除了田冈雄一就只有十个人陪着,因为对方也只有十个人。其余便是文森特安排。“不过今天临时听说巴勃罗来不了了,他授意埃斯科瓦尔来,全权代表他。”玉子挂断,骂了一句脏话,满手都是汗。
“你居然这样想,”陈蕴的声音变得温柔低沉,“你以前不是都喜欢逆风飞吗?”禹品点头,“对啊。但是在一开始要顺风飞,才能飞得高。飞得高了,才能逆风,不然不稳。”陈蕴失笑,“原来你已经是求稳的人了。”禹品趁机道:“是啊。否则怎么配得上你呢。”声音到后来还是小了下去。
玉子到了地方,不问青红皂白先把文森特的人打骂一顿,赶到一边,扔了一个进去要田冈雄一马上出来。她一路呼叫父亲和田冈,两人死也不接。她只好用闹的。她知道危险,且知道自己带着别人在一道冒险,也知道闹来闹去对于善后不利,但她不在乎,她也不想去想、更没法去想,她最后的一点理智仅能控制自己不要强闯,她要救自己的父亲!
“你就用这种话来哄我吧。”陈蕴笑道,“我可不会因为这么一两句话就给你当牛做马。”说完自己也觉得粗俗老套得可笑。她应该换一身绿棉袄红围巾灰棉裤,灰头土脸地再来说这些话。一边说一边芳心暗许的。
“玉子!!”田冈走出来,怒不可遏,却还是尽量控制自己谨守礼仪,那种家臣和少主之间的礼仪,即便玉子看待他就像看待自己的叔父,“你干什么!你这样让老板在里面很没面子,不好做人!!快走!!”说完还瞪了旁边的Linda一眼,玉子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高声道:“快让爸爸出来,我们必须立刻走!”
“哪用你给我当牛做马,”禹品说,陈蕴半笑着望着她,“我给你当牛做马就好了。”
田冈雄一一脸愕然、语塞混乱时,玉子被Linda一拉一揽,扑在地上;而眼前的三层小楼从内部溅射出绚丽的过热的火花,冲破了砖混的皮肤与束缚,将自己与内部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玉子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好像是爸爸。
接着有一阵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就听见自己在嚎叫,像野兽一样。
作者有话说:
{27}即“哲学僵尸”。它实际上是一个用来验证哲学的前提是否可靠的思想实验,这里使用了它的一部分浅显的字面意义来讨论人的本质问题。
第十八章
妻夫玉子把自己关起来,坐在自己的套房里,反反复复地听一首很老很老歌。这首歌小时候父亲经常给她放,因为说是母亲唱过的最好听的歌。结果导致远在流利地说日语之前,她就会唱了。但是她没理解过这首歌,因为实在无法感受这种情感。今天好像有点懂了。
外面有月亮,很难得。她很喜欢月亮,但从此大概很难像之前那样喜欢了。
“春高楼(はるこうろう)の花(はな)の宴(えん) めぐる杯 (さかづき)かげさして……”{28} 。
她跟着轻轻唱着。想闭上眼睛,不能,否则眼前只有下午大火熊熊燃烧的废墟。不闭上眼睛,又觉得眼前的金楼像个废墟。在一切繁华炽盛、灯火辉煌的时候,看见的是坍圮的废墟;在一片废墟中,又总是能看见往日的光辉。
小时候父亲给她讲祖宗的文化,她总是调皮不愿听,要打岔。有一次她问父亲,那我们到底是武家还是公家?她记得父亲大笑起来,怎么可以做公家?要是做了公家,我要把你嫁给谁去?武家公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大名!
“千代の松が枝(え)分け出(い)でし昔の光今いづこ……”
也犯错。父亲也惩罚她。十五岁到十八岁的时候最顽劣,简直出去就要惹祸。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厌恶文森特的追求,开着飞行摩托去追人家的下属。一直追一直追,撒气似的,把城墙都撞破了,追到了河边,再过去就到都市圈了,闯进去的话大家都会没命的。但她不管。幸好被拉回来。父亲罚了她什么?她忘记了,她只记得自己很恨那时候父亲的理由,好像虚无缥缈的敌人没有自己的幸福重要似的,好像自己真的是父亲的交易筹码似的——就像那个经久不息的传说,说妻夫正则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妻子女儿。
“秋陣営の霜の色鳴きゆく雁(かり)の数見せて……”
母亲去世后有一段时间,她记得,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部分是因为年纪小,另一部部分是因为父亲带着自己到处玩乐散心。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短暂地、二十几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看到红的黄的落叶的日子。她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在哪里——也许不是在河都周围?往西走了吗?父亲抱着她牵着她在山林里行走,看叶子,看松果,看蝴蝶,看溪水下的石头与水面上的红叶;她格格地笑,父亲也笑。她再也没有看到那样的风景。只有他们两个,现在随着父亲的离开,一切都像是做了一个梦。
“植うる剣(つるぎ)に照り沿ひし昔の光今いづこ……”
她长大一点,就开始学打架——既不是格斗,也不是如何使用集束器,甚至不是剑道,就是打架。父亲抓住了,狠狠地骂了一顿。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选了一个父亲大概会同意的打架门类:剑道。结果呢?她已经悄悄学了一年了,终于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气得直接把她的名贵装备全给砸烂了。她那一次也很生气,质问父亲,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又要我继承家业,又要我不学无术,我难道要不学无术地继承家业?她知道自己说的术和父亲要她的会的不是一回事,但拒绝和父亲有共识。父亲说不出话来,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那里进退维谷。现在回想,那时候墙就已经很残破,他一路要为她遮风挡雨,一路又要向她妥协退让。
“今荒城の夜半(よわ)の月変はらぬ光誰(た)がためぞ……”
小时候还没有金楼。确切地说,它还不叫金楼。它只是一排还算完整的房子。他们住在其中一栋。有一天他们搬了出去,她很难过,以为不会回来了,嚎啕大哭。乱糟糟的人群里,父亲连忙把她抱起来,问她怎么了。听完就安慰道,我们只是出去住一个月,然后就回来,到时候就有新房子了!幼小的她破涕为笑,新房子!父亲问她,对啊,你会有你自己的大房间,大大的房间,你想要什么?她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她只是记得她想要的她都得到了。她只要说“我房间里要这个那个”,都不用说“缺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就会出现,短则一日,长则两日。过去如此,现在——现在没有了,一切都属于过去。
“垣に残るはただ葛(かずら)松に歌ふ(うとう)はただ嵐……”
也不是没有女人想要亲近她父亲。她一开始不太懂,后来田冈雄一很无奈地跟她解释过,她明白了。于是小时候的她在这件事上变得小心翼翼。那段日子忙着吵别的、不着家,根本不知道父亲的身边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后来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里,无意间说起此事,伊丽莎白说,其实你父亲也可怜。她才霎时明白。当时企图亲近父亲的那个人不错,她似乎觉得也应该停止对父亲的残忍,于是回去对父亲主动说起此事。没想到父亲却雷霆大怒,失常且失态地骂她是“叛徒”,她莫名其妙,本来想杠回去,幸好伊丽莎白的“可怜论”及时浮上脑海阻止了她。她只是冷漠地走了,好像父亲是个神经病。
“天上影は変はらねど栄枯(えいこ)は移る世の姿……”
有很多人都对她说过,如果父亲有两个孩子,无论是和谁生的,无论男女,那事情就会不一样。她明白。看看另外两个家族她就明白。和别人比,无论是人丁兴旺的里奥尼还是全都肌肉发达的卡尔德隆,妻夫家总是显得凋零、冷清、孱弱。老父和独女,这就像一个传不过三世的大名。但其实她觉得自己有自己的幸运,因为她爱父亲,父亲爱她,哪怕很难表达,有时候也吵架,但没有猜忌,好像背靠背坐在一起的两个盲人。她记得有一次,自己病了——病得很严重,病因却一直没有确定,也许外面还风声鹤唳的,她也不知道——父亲一直守在她身边。又不会看病,也不懂照顾,但就是不走。她发烧的时候,浑身都在疼,就拽着父亲的手,靠在上面像个小猫那样,一声一声地叫爸爸。父亲好像流泪了,用另一只手过来抚摸她的头。然后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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