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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_尼可拉斯【完结】(50)

  “映さんとてか今も尚 ああ荒城の夜半の月。”

  她问过父亲,有没有想过怎么死。当时似乎也是关于祖宗传统的玩笑话。但是父亲却严肃地回答了一个几近懦弱的答案,“我不想死。”

  “本能寺也好,伏见城、东照宫{29}也罢,我都不想死。”

  父亲看着她。

  “我还要照顾你呀。”

  她那时嗤之以鼻。现在突然想记起所有的事情。可是回忆的抽屉全都扭曲变形。你拉它绝不可能拉出来,偶尔路过却会被不知为何掉下来的一大箱记忆砸中。

  有人敲门,接着开了门,又关了门,她让音乐继续放着,自己继续唱着。她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只有Linda例外。虽然多少有点不合适,但如果连Linda都不见,她或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Linda就跪坐在她身后,听她又唱了一遍。唱完,她转过身来看着Linda,说:“爸爸以前对我说过,这首歌表达了什么叫‘无常’。无常是什么?”

  “‘一切万物,无常存者’{30}。” Linda说,“有来有去,有生有灭,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状态不走。”

  她笑了,低头的时候下巴碰到颈口皮肤,才知道满脸凉冰冰的原来是眼泪。

  哎哟,我居然连自己一直在哭都不知道,我真蠢。

  Linda皱着眉头,面前最伤心的人却在笑。她知道笑这种表情其实可以有很多含义,智能越高的动物越能表现出复杂的笑、很多层的笑。但玉子这样子,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即便她绝少有机会去选择“想”见到什么——她也跟着觉得痛苦。

  妻夫玉子已经五天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了。她也没有主动劝。这自然是基于对自己的地位和情势的综合判断,但也更是因为她不忍心。她能明白玉子为什么躲着不出去,她能理解这种否认的心情——只要妻夫玉子一天没有出去,妻夫正则的死亡对他的继承者而言就一天不成立,对他的女儿来说,父亲就没有死,没有完成“死”这个过程。

  之前梁文坚天天来催,结果被玉子安排两个电臂抬下楼去了。田冈雄一之前闹了一次以死相逼,被玉子安排了一溜医疗队看着,言下之意你闹吧,闹了就抢救。小松成吉没来,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似乎和田冈大吵了一架。于是乎他们不再挣扎了,今天开始求她——你去劝劝玉子吧,不能这样。

  她一方面觉得的确不能再这样,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残酷。可她怎么劝?她连自己都没法说服。她能体会玉子的悲伤——她本该如此——所以不知道怎么劝。这就不应该了。

  那天在现场,千分之一秒之间她感受到的爆炸,然后把玉子扑倒在地,两人皆幸运地没有受伤。她拉着玉子,玉子像一只野兽一样。她的一部分理性告诉她,这个女孩疯了,失去了理智,想要冲进绝对没有生还者的火海下的废墟去找一片血肉与尘埃。她的另一部分理性告诉她,这个女孩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需要安抚,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然而她的感性、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行生长的肿瘤喃喃念道,这也有你的责任。

  我要是早来一点,会不会更好?我要是对防壁使用大规模的暴力的手段,会不会就能在路上拦住妻夫正则?

  现在我要是把她劝出去了,计划就更完美了。但我……

  这是她必然要经历的成长,就是残酷了点。

  这何止是残酷!这简直——

  但是你也要想想,她生在这样的环境与家庭,这几乎是她的必然。

  她不应该这样,她不应该经受这一切,她本可以——

  已发生的已发生。你现在想这些你不该想的有什么用?你不如去安慰她,让她好过一点,然后把该做的都做了。她该做的,你该做的,你该让她做的。

  我如果那样做了,她现在的暂时的纾解,日后只能带来更大的痛苦,我这是欺骗。

  那你就让她这样躲在房间里不出去?不面对现实?不变的强大?你又不可能留在这里,你真以为你可以在她身边一直呆下去,啊天哪真不敢想象你居然有了这样的心思!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对她好。

  那就去啊。让她走出去,否则算什么好?

  她看上去微微哀伤的脸上没有展示心中打定主意的哀凉决绝。更无法发现自己在心里和自己对话这种几近分裂的行为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极度恐怖的事情。

  她把玉子搂在自己怀里,用手指和嘴唇为玉子擦去眼泪。亲吻玉子的太阳穴和耳朵,这一刻她是她的珍宝,她必须把她当作她的珍宝,现在必须。

  伯父爱你,你知道吗。她说。

  即便有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表达他的爱,显得笨拙。她说。

  他对你没有要求,他对你只有希望。她说。

  你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说。

  哪怕有的时候发了脾气,也只是气自己,不是气你。她说。

  他永远都爱你,爱你作为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共同的延续。她说。

  更爱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她说。

  他心目中的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他的宝贝女儿。她说。

  他也不想离开你。她说。

  只要他爱着你,你知道,他就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她说。

  这时候玉子抬起头来望着她,“那你呢?你会离开我吗?”

  时间被按停了,她的回忆——那些别人以为她没有,实际上有的回忆——突然同时开始放映。她想起那个女人的去世,想起玉子给自己擦口红的痴迷表情,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天早晨醒来她去那个女人的房间里看见的整齐的失去了主人的床铺,想起不久之前有一天半夜醒来看见玉子的脸,那一刻有月光——不可思议,就像这件事本身一样——照在玉子的脸上,想起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女人教她听一首歌,说那首歌叫做《L\'Hymne A L\'Amour{31}》,对她说你想知道什么是爱?这里面就有爱。

  如果有一天我被从你的身边剥夺,如果有一天你死在异乡,没有关系,因为我也会死。

  “不会。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们彼此相爱。你还记得我给你唱过的那首歌吗?‘Dieu réunit ceux qui s\'aiment{32}’。”

  哦,为你而死,那样多好啊,我多希望我能做到。

  她看见玉子笑了,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好像已经没有那样悲伤。而她自己也哭了——那种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的酸楚填满了身心——就让我和她在这一刻一起逃避现实吧,一起忘记命运,在狂涛海啸中亲吻拥抱,不在乎下一个滔天巨浪。

  陈蕴又到人造人工厂来看望泰瑞莉亚。按理她早就可以不用来了,但她喜欢,既喜欢需要帮助的禹品,又喜欢麻烦的核心泰瑞莉亚。小姑娘的年龄就像她的妹妹,又近于她可能的女儿,且自然地对她崇拜,为什么不喜欢?

  今天来了,诧异地发现泰瑞莉亚开发的人类思维系统已经有个一个阿尔法版本,禹品坐在一旁去接入只有她能控制的投影系统,陈蕴坐在泰瑞莉亚的病床边,问道:“这么快?”

  小姑娘果然骄傲地仰起头。她正要再问,泰瑞莉亚漂亮的眼睛唰地睁开,“陈蕴姐姐,我跟你说!”陈蕴笑着点头,示意继续,“我没采用他们那种蠢不拉叽的方法,我就没有划分情绪区块。”

  “没有?”禹品在一旁问道,眼神盯着空中投影出来的形似一个星系的阿尔法版本。

  “是啊,因为那样的话工作量太大了,我一个人做不完,而且如何规定其中的彼此的关系也很复杂,没法定,有的我都不懂,我看人也说不清。”接着便滔滔不绝地举例。泰瑞莉亚举出的某些问题,陈蕴自己也觉得难以回答,比如说吧,父母子女亲情之爱与亲情之恨的关系,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为什么可以在一夕之间转变?一夕之间转变之后,为什么又能随意地倒退到爱的那一头?这就没法设定,甚至难以分析,只能说出大概的因果。泰瑞莉亚说这与其说是心理学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物理学没有提供一个合适的模型来套用,陈蕴听到这里一边大笑一边连连点头。

  “所以你怎么办的呢?”她没去看系统,她很喜欢这一刻手舞足蹈兴奋至极的泰瑞莉亚。

  “我?那还不简单,我架一个AI,先让它自主学习人类情绪,然后架设类似的基本逻辑网络,接着让AI带着学习之后的结果覆盖上来,形成一个美好的上层结构,接着就可以测试了。于是我就……”

  这下滔滔不绝的内容陈蕴基本听不懂了。

  “总之这样,放在一起,让不同的情绪按照实际的情况自主排列,不就出来了?你看,人的思维就可以这样被模拟出来。当我们快乐的时候,是这样。”

  弥漫着光辉的星系,互相纠缠的电子,时而推挤,时而坍缩。

  陈蕴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大脑是细胞,而想法是量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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