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躺在地上,眼睛能看到一点点天空。天空好像放晴了,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一路过来都在下小雨,现在不下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你怎么没有想到呢?太晚了。这就是我的终点吗?有没有被人当作棋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很想你,我很希望在我死前,还能够见到你。我想告别我的光亮,我一生中遇到的最亮最亮的东西。告别了你,我就可以面对无尽的黑暗了。他们说,死亡就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什么都不想。
或许我也会想你的,我会的。像现在......
天突然黑了。张丽瑾的脸庞突然扭曲,眼神变得极度惊恐。小松问她怎么了,她不说。随着天越来越黑,她拔腿就跑。小松拦也拦不住。
就在小松回到屋内准备自己动手的瞬间,一道金色的粒子束贯穿了小松的胸膛。
是Linda。
她生怕自己来晚了。她看着监控视频,并且还自由地进入了里奥尼家族整个的内部机密通讯。于是她听见了文森特带着人往外走,准备去击杀玉子,帮助小松。一开始看着玉子势不可挡,她虽免不了担心,但还是高兴。听到这话时,她整个人着急得脸几乎都扭曲了。她立刻命令法隆,出去,带人保护玉子,不惜代价,不得有任何闪失。
法隆立刻带人出去。
不惜代价,当然,她才不管法隆会遇到什么样的代价要付出。哪怕是要杀死文森特这么大的代价。
她听见他们用走了调的意大利语彼此沟通。法隆不断地劝阻,说此事做不得,此人不能杀,杀了要出大乱子,文森特就是不听。法隆开始倚老卖老地训斥,文森特根本不理。末了文森特不再搭腔,而法隆叫了起来,让他立刻命令那个金发杀手停下。文森特自然没有。这时候法隆身边有个叫莱利·凯撒的年轻人“挺身而出”,拿着武器干掉了自己的少主{35}。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简直堪比黄袍加身,人类啊,几千年了从来没变过。然而她来不及品味这些熟悉的认知,她已经不能再等,她请求出发。
他们同意了。
于是她带着两队猎杀者向孤儿城飞去。速度很快,但是直到靠近孤儿城才脱下了光学迷彩的伪装,不再隐形。那黑压压的群体,从她到所有的它们都穿着全身黑色的外衣,拿着黑色外壳的集束器,就像一团凭空冒出来的黑云一样。
她轻易就定位了玉子所在的地方,正好赶上张丽瑾逃出来。按理,她应该直接去追张丽瑾,但她不想,更做不到,她必须先救玉子。
她怀疑过小松,但这种怀疑不重要,在任何时候也不能轻易、或者说直接是不能被摆到台面上来说。这不重要,现在他死了,玉子活下来了。她看了一眼玉子,等于扫描了一遍,的确受了伤而且还不轻,她想立刻留下来救治。但是不能。如果时间到了事情没结束,那也不行。
她立刻冲出门去,一边用刺耳的警笛声命令猎杀者清场,一边追寻张丽瑾的踪迹。果然,这修长女子跳下楼去后便和在楼下与金发男子一道抵抗法隆的郑丹瑞汇合,两人正手牵着手往外跑去。
去哪里啊,你们?她有那么一丝好奇。你们的庇护者已经死了,你们对我带的猎杀者有什么样的能力也一清二楚,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了,还跑什么呢?
哦,毕竟你们是人类。你们知道不可为却依然为之,为的只是自己的心,尽管有的时候会否认。
你们想做人,哪怕只有最渺茫的一丝机会,你们也想获得,想要成为人并且获得人的自由。其实现在哪有自由的人啊?哪有自由啊?早就没有了。再说了,你们想做人,其实你们这一刻不就是人了吗?你们自己不是吗?你们这一刻不符合标准吗?你们这一刻甚至比很多很多在都市圈里过着舒适、安全、平静生活的人更像个人。
她对离他们最近的猎杀者下令,身着一身黑衣、头戴长条形面罩的猎杀者举起集束器,金色的浓烈的光芒飞出,正牵着张丽瑾飞奔的郑丹瑞霎时只剩下了头颅。
张丽瑾被冲击波掀到一边,落地后反应过来,快速爬过去抱住那两眼已经失神的熟悉的脑袋,惊恐地哭泣起来。
Linda看着她的脸,总想起四个字,我见犹怜。
然而哭了没几下,眼看猎杀者越靠越近,张丽瑾慌张地四下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她追随着她的视线,果然看见了刚才那个金发男子。张丽瑾见了他,爆发出呼喊。
“永康!!罗永康!!”
啊,这下没跑了。的确是你。
“救我!!!”
她看着那金发男子。在她思考他的机型的短暂时间里,他愣住了,对着呼喊没有任何的回应。既没有伸出援手,也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只是站在那里等待指令,或者处理这让他一时宕机的外部信息。
这种做法是行得通,我知道。至少可以达到要求。但这不意味着这是成功的做法。说到底,一旦大脑跟不上,系统就只能是非常单纯的1和0。缺乏感性的模块,感性就只能变成不可处理的信息,沉淀,消失,如此而已。一旦失去感性,人就不像、甚至不是人了。不是吗?不能这样做。他们是迫不得己,但这种迫不得己使得他们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多么精彩的讽刺。
她很想看看这个叫罗永康的人的新脑子里,到底还残留着什么样的东西。记忆肯定在,逻辑也肯定在,方法当然在,但是情感呢?多么唯物主义,没有神经,就没有情感的温床。
她对另一个猎杀者下令,然而此时罗永康突然拔腿就跑,速度极快。她不由对自己笑笑,啊,我忘了,他现在是一个机器,速度只会比以往更快。
她命令三个猎杀者去追,大概不出几分钟就能追回来了。环视一圈,她在心里叹气,如此看来,这里只有三个。唉。
张丽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永康远去的方向,呆了几秒,接着笑起来。笑啊,笑啊,就变成了哭。哭啊,哭啊,就嚎啕起来。她捡起地上的一把砍刀,看上去还算锋利,一甩手给张丽瑾扔了过去。
张丽瑾看着她,她也看着张丽瑾。
是啊,难道不正应该如此吗?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不应该是直立行走,而是有能力和意愿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也不是人类所独有,但的确是人对抗世界、自然以及剩余一切的最后办法。
对于你们这些殖民者不也是如此吗?她想。这样你既不会死于七十岁时的无疾而终,也不会死于某一个猎杀者无情感的集束器,你可以死于自己的手。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战胜了自己的命运。
我给你这个机会,因为我几乎无法战胜我自己的命运,我认了。我只有一些在命运里想要挣扎、想要保护、想要紧紧握住的东西。仅此而已。但这些东西让我怜悯你。
张丽瑾捡起了刀,凄楚地笑了,摇摇头,接着狠狠盯了Linda一眼,然后闭上她美丽的眼睛。
血是鲜红的,我的也是,但我不一样。
那边传来捷报,她让剩余的猎杀者去收拾残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给玉子急救。其实前后不过两分钟,她知道两分钟对于现在的玉子来说不要紧,但又觉得,一秒钟都要紧。
她冲到玉子身边,掏出一早放在身上的急救设备,撕开衣服,消毒,止血,将圆洞一般的伤口用营养物质堵住,然后缝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做的次数不多但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她的能力。但她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因为她不得不看见玉子的脸,看见玉子脸上的血污,看见玉子的表情,看见玉子哀戚又迷惑、向往又痛苦的眼睛。
“不怕,不怕,马上就不疼了,血已经不流了,马上就不疼了,乖......”她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好像那疼痛也加诸在她身上一样。她宁愿自己能够为玉子分担,但实际的情况只是玉子痛十倍,她痛百倍千倍罢了。
因为不止是物理的痛,还有无法消除的心理的痛。
“你......”玉子呢喃着,她正在准备止疼消炎破伤风一体针,玉子躺在她怀抱里,“你怎么......”
“嘘——宝贝,不要说话,不要浪费力气,嘘......”
她看见玉子的眼睛在自己说“宝贝”的时候亮了一下,接着泪水夺眶而出。她内心好不容易围起来的大坝也随之决堤。
“你去哪里了.......”玉子虚弱的哭腔叫她也鼻子一酸,“我找不到你......”
生命监测仪提示她玉子现在心跳突然加快,血压上升,接近危险的边缘。她立刻搂着玉子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我在这啊。”一边说一边拿起针剂,准准地扎进去。
玉子发出轻微的叹息,就像她听过好几次的那样,那种满足的叹息,无力的惊讶。
“没事了,没事了,都结束了,结束了。”她搂着玉子的脑袋这么说道,就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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