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医院出来时,天际碎雪已比今晨大了一些。流萤快步走回天官院,刚好被派去给元淼送信的小吏也回来了。
“送到元主簿手上了?”
小吏点头:“是,元大人看了知事书信,回说定会准时前去。”
流萤送信件,约元淼风满楼见面。
元淼向来言出必行,今日,是她第一次失约。
放班后,流萤先在风满楼买了油糕给卫泠送去,又折返风满楼等元淼,左等右等,等到天色渐暗,夕阳黯淡青黑浮起时,元淼还是没来。
入夜后的雪比白日更大,扑簌落下来,竟也在枯木上累出薄薄一层雪白。流萤没等到元淼,只能坐轿回府,一路掀开轿帘往外看,看见上京灯火照亮枝头白雪,听见红黄光亮处有人声鼎沸,好一派鲜活烟火气。
一路看过来,那些前世最为稀松平常的上京夜景,常去光顾的酒肆茶楼,街市小摊,道旁欢呼着举灯跑过的娃娃,携手依偎的眷侣们,檐下戴着雪帽笑看人流的老者,茶烟炭烟一阵赛一阵,袅袅飞向半空,所有最最平常的一切,落在流萤眼里,都成了最最珍贵的当下。
轿子停在府门外,流萤一双脚刚踩到地上,就看到二公主的轿撵停在府门外。大门处等了许久的玉兰见家主回来,赶忙上来迎,抬手为她掸去肩上碎雪,小声道:“家主快进去吧,二公主是半个时辰前来的,现正在中堂喝茶。”
流萤点头,心里料到裴璎会来,也做了承受二公主怒火的准备,只是当真看到二公主轿撵停在府门外,听玉兰说她已经等在中堂时,又有些不愿见她。
或是不愿,或是逃避,很难说得准。
夜雪渐大,流萤走进垂花门时,肩上发上又已累积薄薄一片雪色,随着她前行而扑簌掉下来。中堂炭火正旺,屏风阻隔外间寒风,远远地,流萤便看见屏风之后,那个隐约但熟悉的身影,是裴璎。
一脚迈上中堂台阶,玉兰跟在身后为家主解开沾雪的披氅,还想为家主清理头上雪片时,却见家主已经迈步进了中堂,隔着屏风对二公主行礼。
一众家仆连同玉兰在内,也纷纷俯身行礼,然后默不作声四散开。屏风后,立在二公主身旁的云瑶也得了眼神,低头退到耳房去等。
众人退下,等到细碎踩雪声渐渐远去听不见,整个中堂就只剩流萤与裴璎,两人隔着屏风相望,屏上山水遥遥,一道长河自山巅落下,横亘二人之间,水面白雾腾起,两岸眉目不清,如堕云中。
身后寒风打到背上,冷的流萤肩头一颤,飘忽的视线望向屏风对面,看见裴璎模糊的脸,辨不出喜怒。中堂有片刻抵死沉静,等到又一道风声从耳边喑哑飞过时,流萤听见,二公主出声唤自己过去。
“阿萤,过来。”
“过来,来我这里。”
裴璎的声音很温柔,听不出怒气,甚至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柔和。流萤循声走过去,脚下如踩薄云,等到绕过屏风,看到裴璎含笑望着自己时,又觉脚下薄云蜕成薄冰,寒凉入骨。
今日裴璎很该发脾气,很有理由大发脾气,可她却端坐中堂,双手捧着茶盏,眉目带笑看向自己。这感觉,比裴璎横眉竖眼冲过来拎着自己去卧房还可怕。
两人沉默相对,裴璎望着流萤,望见她眼里的戒备,不解,自顾自笑了下,放下手中茶盏,再抬眸时,视线落在流萤腰间,寻觅无果,心头滚下一块巨石,连带整个身子都似乎猛地一坠。裴璎稳住面上如常,还是撑出笑意问她:“阿萤,司南佩呢?”
流萤闻言伸手在腰间一摸,解释道:“殿下赠玉珍贵,还未来得及佩戴。”
裴璎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圆圆的大眼睛隐在一片阴影里。流萤虽站着,却也无法看清她面上神色,只看到她低头,喃语:“不是的。”
“什么不是?”
裴璎抬眸看她,狐狸眼睛里映出红黄烛火,摇摆的火舌在眼瞳正中,恍如泪光在闪。她摇头,抬手示意流萤近前,等到流萤走近,再走近,裴璎伸手,两手环抱在流萤腰间,轻轻靠头上去,指尖在腰间飘带上抚过,柔声道:“阿萤,我问的,不是这一块。”
裴璎问的,是尚书苑赠她那一块。
“阿萤,你从前很喜欢那块司南佩,几乎不曾摘下。”
流萤全身僵住,听到裴璎又问自己,“阿萤,司南佩呢?”
风雪夜,中堂炭火被雪片覆盖,渐渐失了温度。等到一阵大雪呼啸而来,雪过之后,中堂铜盆已经丁点火星不再,本该坐在四方桌旁的人,也已不在。
流萤卧房中,裴璎静静站在房中,看到流萤从一片杂物中找出自己前些日子送她那块崭新的司南佩,面上已很难再有笑容。流萤擦了擦玉佩表面,勉力解释着:“这几日太忙了......”
裴璎点头,朝她一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流萤跟在身后,却并未一同坐下,裴璎伸手示意她过来,“阿萤,陪我坐会儿吧。”
言罢看见流萤面上犹豫,压着怒气又道:“你放心,今日我来,不是来冲你发脾气的。”
裴璎如此反常,反让流萤心里没底,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又觉裴璎温和背后不知藏着什么狂风暴雨,想了想,还是先开口道:“殿下今日前来,是为着朗州知府严青一事?”
裴璎的怒气在眼底,一闪而逝。
“殿下是气流萤没有在朝上帮尤青雪说话吗?”
解释推脱的话已经想好,只是没等流萤说完,就见裴璎伸手,冰凉的手掌覆在自己手背上,冷的人顿起战栗,“殿下......”
裴璎侧目看她,“阿萤,你我这场戏,就到此为止吧。”
第31章
裴璎的手很凉, 那凉意像从骨子里渗出来一般,流萤的手被她握住,也被那凉意激到, 从手腕到肩背, 密密起了一片战栗。
凉意侵袭的片刻, 流萤将裴璎问话听得仔细, 却难以回答, 只能沉默。裴璎离她更近, 又轻声重复一次:“到此为止吧, 阿萤。”
流萤望向裴璎的眼睛, 那里面深不见底, 光亮浮在表面,难以看透。心里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失落,亦或是早知如此的自嘲, 流萤望着她,唇角浅浅扬起一抹笑意。
前世今生,从来如此,从来都是公主殿下要如何便如何,何曾问过自己愿意与否。殿下要与自己做戏决裂,自己便要心平气和, 甚至万分体贴地应和。等殿下觉出不对劲,生出几分不悦后, 自己又要顺着她的心意, 又和她演一出同归于好是吗?
一如前世,殿下欢喜时自己也要欢喜,殿下失意时自己便要比殿下更失落,托着裴璎的情绪, 捧着她的一颗心,欢喜又小心地过了十二年。
等到有机会回头来看,等到将那些卑微、迎合、小心都丢掉,重新再看自己与裴璎,流萤却忽然发觉,自己和她,或许从未明白什么是爱,也不曾好好爱过彼此。
少女时候的悸动,猝不及防被心上人接受,欢喜惶恐占据心头,何况、何况那人还是千尊万贵的公主殿下......
于是流萤觉得,自己本就该承接殿下所有情绪,该哄着她,顺着她,为她做尽一切,起初觉得不该有怨言,后来竟也忘了如何去怨,事事顺从,直到面对元淼入狱束手无策,直到卫泠离京时对自己视若无睹,直到竭尽所能的顺从与忍让,却仍不能阻止,自己和裴璎的关系走到最艰难时刻......
前世所有在脑中闪过,记忆中的裴璎起初会笑会闹,也会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逗弄自己,慢慢的,那张脸上只剩怒意遍布,偶有片刻柔情闪过,却也很快一派怒气遮掩住。
那是死前一年的裴璎,易怒,狂躁,多疑,尤其是在流萤面前。她的怒气,在流萤身上发泄的淋漓尽致,日甚一日。
流萤沉默看着眼前的裴璎,淡淡道:“殿下要臣如何,臣如何做便是。”
“阿萤,”裴璎攥紧她的手,“不要这样,好吗?”
“阿萤,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若心里有气,有话,大可说出来,不必如此的。”
流萤扯着嘴角笑了笑,“怎么?殿下说什么臣便做什么,也不能让殿下满意吗?”
闻言,裴璎的指节松开,极力隐忍的怒气在心尖燃起又熄灭,来来回回好几次,二公主终于有些忍不住,压着怒气道:“阿萤,今日本该生气的人是我。”
言下之意,便是流萤很不懂事了。
“是啊,”流萤抽出手,不再看她,视线转到桌上轻摇的烛灯上,“殿下今日来,很该大发脾气的,可殿下一再宽容,流萤却不肯服软认错,先同殿下道一声有罪,实在是很不懂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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