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说了些什么,内殿之中气氛凝重极了,就连呼吸声都很轻微,唯恐泄露声响,招致祸患。
裴璎坐在床榻上,身子不似往日那样挺拔,肩背软软塌下来,低着头,垂着眼睛,像是做了错事,却不明就里的小狐狸。
二公主垂头丧气,陛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云瑶低头站在一边,已然是心惊胆战,只怕二殿下一时想不开,又说出什么惹恼陛下的话。
殿下为了许大人,已是吃了许多苦头,这一回更是险些把命搭进去,若是又惹了陛下不快......
云瑶不敢再往下想,深深把头低了下去。
内殿中铜盆烧的滚烫,殿中几人却仍觉得冷。陛下静静看着裴璎,看着这个从小就张扬娇纵的小女儿,心里或许有那么些疼惜,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心底叹气,只觉自己这个小女儿,怎么与她阿父那么像,总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执拗的很。
天家之人,何苦去求什么爱与不爱?得到的已然够多,若还要求凡尘情爱,当真是贪心过了头。
再者,能有什么样的情爱,能抵过万里江山?有什么样的人,能叫人甘愿放弃至尊之位,只求一生相守?
更何况,一生相守这种事,结局会如何,没人说得准。
陛下心里如此想,裴璎却不是。她明知或许不该此时去求,也或许不该再提起那个人,可是感情这种事,向来不由人。即便明知不该为之,只要一想到那双眼睛,想起她泪如雨下,隐忍又痛苦的样子,裴璎只觉心痛难抑,还是开了口:“母皇,阿璎想再去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裴璎看见,母皇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模糊的温情褪去,似乎只剩恨铁不成钢的怨怒。
母皇没有应声,裴璎撑着病体下床,扶着床沿缓缓跪了下去。
一旁云瑶伸手想扶,却被陛下眼神喝止,只能收回手,低了头不敢再看。
内殿安静,唯有二公主跪在地上时,身体发出细碎的颤抖声响。裴璎的身子还未大好,再加躺了多日不曾下床,稍一动作就感觉全身虚浮,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只是咬牙稳住了,两手紧紧撑在地上才不至摔倒。
裴璎低下头,又求了一遍:“母皇,阿璎想再去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内殿里静的很,外间风声喑哑破窗,声响断续传进来,叫人心里不由自主发冷。
一息一瞬,焚香般煎熬。
裴璎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跪在地上的双膝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骨头更像被巨石碾碎一般,痛的此起彼伏,呼吸困难。裴璎害怕自己会倒下,又怕母皇不允,还想咬牙再求,却听母皇开口,轻飘飘说了句什么。
痛感侵蚀魂灵,裴璎已有些恍惚,她听见母皇在说话,可那声音落在耳里,却如天穹浮云,看似轻巧,实则难以触摸。
好像是听清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裴璎木木的,半晌没有动静。等到母皇走后,才被云瑶艰难地扶起来,呆呆在床榻上坐了许久。
母皇方才说了什么,她模模糊糊听见了,又觉来的太轻松,像是假的。
等到云瑶出去又回来,将新换了炭饼的手炉放在自己掌心时,裴璎才动了动眉眼,眼神虚无地看着云瑶。
云瑶担心不已:“殿下大病初愈,又与陛下说了一会儿话,想是累了,要不躺着歇歇吧。”
裴璎没作声,只是看着云瑶,大大的眼睛像被墨色浸染过,漆黑一片,没有光亮。
云瑶见殿下失魂落魄,心里更是担忧,轻声道:“殿下的心愿陛下已经准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睡好了,养足了精神,殿下才能有力气去见许大人不是?”
半晌,裴璎像是忽然回神,望着云瑶喃喃道:“是啊,母皇已经允准了。”
母皇答应了,她就快能见到阿萤了。
分明该欢喜,可裴璎垂下眼睛,只觉心口压了万斤重石,怎么也觉不出欢喜。
她不知道,等见到阿萤时,自己该如何同她提及那些梦,如何去忏悔,如何去告别......
心底茫然,让二公主无所适从。只是心里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见她,去见她,去见她!
第56章
二公主的轿撵停在许府门外时, 天际只剩半轮斜阳,冬日暮色沉沉压下来,斜阳渐隐, 只剩无边的红黄灿光笼罩下来, 好似大厦将倾, 无可挽回, 所以才豁出性命亮这一回。
轿撵在府门外停了许久, 风雪未停, 轿帘不动, 静的像一幅画。
云瑶低声劝道:“殿下若是觉得不妥, 不如回宫去, 再命人召许大人进宫便是。许大人再是执拗,总也不能两次驳了殿下召见。”
裴璎抬眸看她,摇了摇头:“她不肯见我,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传她入宫,我本就该来见她才对。”
云瑶没听懂,眼睛里都是不解。
裴璎垂了眼睛,“很久以前,我就该这样做的。”
“从前, 都是我在启祥宫等她,叫她来, 让她走。春雨冬雪, 只要我想见她,她都会来,从不让我多等。”
“我总觉得,天宫院到启祥宫很近, 许府到宫里也不远,她来的容易,我也安心享受。可今日我才知道,启祥宫来此的路,原来这么远,冬雪落下时,原是如此的冷。”
“是我不好,对她一点都不好。”
好些事情,总是行到末路才忽然醒转。等清醒过来,觉出了对错,却已无路可走,回不去,走不出。
夜色浮起,风卷雪渣拍在轿顶上,呼啦呼啦声响大作。许久,裴璎才扶着云瑶的手,缓缓下了轿。
外有风雪,入夜则凶,许府中堂罕见合了门,只有些微烛光和茶香,隐约从门扇缝隙飘出来。玉兰与云瑶从台阶走下来,云瑶一步三回头,担忧殿下身子未好,若与许大人又起争执......
玉兰引着云瑶往偏房去,瞧出她的不安,恭恭敬敬道:“想来二殿下与家主说话要费些时辰,还请姑姑稍事歇息,喝杯热茶。”
中堂之中,裴璎与流萤四方桌对坐,桌上一壶茶,一盏灯,薄烟缥缈。
相隔多日,好不容易再见,曾经最最亲密的两个人,却都觉出一股相对无言的苍凉无措来。像是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有视线在茶烟与烛火中摇晃。
来时,裴璎演练了多次,要如何与阿萤道歉,如何与她告别,如何同她说自己梦见了她口中的情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信她,信她所言重生,信她所言爱恨,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什么样的恨意,哪怕要别离,此生不见,她都心甘情愿承受,只求往后的日子,阿萤能好过。
可此刻坐在桌前,看见流萤的眼睛,裴璎只觉语塞,来时想好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口。
中堂之中,除却外间风雪拍打门扇的声音,便只有铜盆中炭火碎裂炸出的轻微声响。
沉默半晌,还是流萤先开口:“殿下大病初愈,应该多安歇才是,若是与我有话要说,大可遣人来......”
裴璎攥紧了手,轻声打断她:“阿萤,我的确有话要同你讲。”
流萤本想说,若是与我有话要说,大可遣人来传话,不必如此辛苦来这一趟的。只是她的话未说完,就被裴璎打断。
没说完的话只好咽下去,流萤点点头,示意裴璎说下去。裴璎却红了眼睛,欲言又止,似乎很难开口。
流萤耐心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茶烟相隔,有那么一瞬安静,很快,流萤听到殿下开口,竟与自己说对不起,说都是她不好,说她做了一场梦,梦到那些自己同她讲过的,被她亲手杀害的情景。
殿下似乎在哭,一字一句都在发颤,流萤却很恍惚,觉得很不真实。她听到殿下还在说,说什么真的对不起,说什么是她负了自己,是她害了自己,是她不好,又说什么自知错根深种,不配求宽恕求原谅,说往后她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会远远避开,绝不叫自己看了心烦......
前世今生,流萤都不曾在裴璎口中听过这么多愧疚的话,骤然听来,只觉不习惯。等她终于一口气说完,喘气暂歇的瞬间,流萤看向她,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如此,待上元节后,流萤就会离开上京,再不回来了。”
“那日华严寺相见,我本打算暂回云州待时日,还未想好是否回京。只是阴差阳错留到今日,也让我心中想定,就此离开上京,再不回来了。”
流萤唇角微弯,笑起来:“这次走前,我会递交辞呈到吏部。待流萤走后,殿下也不必觉得为难,更不必忧心如何避而不见。”
剜心断肠的言语,轻飘飘从流萤口中说出来。裴璎身子还未大好,饶是一双手撑在桌上,也险些晕过去,闭眼缓了一下,才有力气开口:“你、你要辞官?阿萤,你多年苦读,又在上京辛苦多年,难道要为了、为了一个我作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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