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没作声,执拗地站在一旁。流萤手里捏着沾水的帕子,明白玉兰心中所想,同她保证:“出去吧,这回不会睡着了。”
玉兰心里还是不踏实,只觉家主最近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危险,又记挂前次家主晕倒在浴桶的事,可再不放心,家主有令,她也只得退出去。幸而小姑娘脑子转得快,开门时长了个心眼,瞥了眼浴桶后的屏风,小心翼翼将门扇开了又关,却没退出去,反而蹑手蹑脚退到屏风后,小小一团蹲坐着,放轻了呼吸。
浴房里很安静,几乎无声,玉兰两手捂着嘴,竖着耳朵听动静。
家主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帕子打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应是家主在擦拭身体。玉兰心下安定,却听那水声忽然静了,片刻过后,有细碎呼吸声落到耳里,起先是平静的,而后越发急促,一声更比一声短,一声更比一声颤抖着。
那声音从浴桶方向而来,似在强忍,可偏偏有些声响忍不住,碎冰般裂开来,冰碴扎在玉兰耳朵里。
暖气潮热的浴房里,骤然生出一股凉意。
玉兰僵住身子,脑中一片空白。
她听见,家主在哭。
浴桶之中,热水掩面,流萤双手捂脸,温热的泪从指缝中滴下,化进水中,不着痕迹。
这几日,她一滴泪也不曾掉过,便是那夜与裴璎诀别,眼睁睁看她离开,流萤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似是伤心的泪,怨恨的泪,都已经流干了。可是这一刻,当自己脱去身上所有,孑然一身浸在水中时,心底那股怅然与困惑涌上来,让她一时鼻酸,忍不住落了泪。
她不为裴璎哭,也不为自己哭,只哭那一段好时光,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哭那些支撑自己活下去,让自己觉得这世上还有几分可待留恋的情意,怎么到头来,只是一场不辨前世还是今生的梦。
她倾心付出的十二年,至此,便算是烟消云散了。
第61章
心底积压的情绪, 都蕴在几行清泪里。流萤望着浴桶热水生烟,只觉好似自己如梦似幻的十二年,雾里看花, 终得一场空。
双手掩面哭过一场后, 流萤捏着帕子, 将身上脸上都细细擦过一遍后, 心知玉兰躲在屏风后面没走, 轻声唤她过来替自己穿衣。
玉兰自以为躲藏极好, 却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脸上一红, 缩着身子从屏风后钻出来, 在一旁木施上取了干净的浴衣和沐巾,垂头递过去。
流萤并不恼她,知她不过是担心自己, 并无什么旁的心思,又谅她终归是个孩子,自小又被自己纵容惯了,便是偶尔有些不听话的时候,只要无伤大雅,流萤也都不会说她。
接过沐巾, 流萤起身擦去身上水色,动作缓慢地将浴衣穿在身上, 搭着玉兰的手出了浴房门, 往卧房去。
身心俱疲,又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流萤实在是全身无力,每走一步都似踏在云端, 一脚深一脚浅,不知哪一步就要跌下去。只是凭着心中一口气撑着,搭着玉兰的手,才这般恍惚又艰难地走回了卧房。
沐浴后的头发湿水,流萤坐在镜前,玉兰重又取了一条干爽的沐巾替她擦干头发。铜镜昏黄,流萤抬眸看过去,若有似无地看见自己,一瞬眨眼再看,却又像是裴璎的眼睛,正含笑看着自己。
殿下总是爱笑,微尘小事都能让她笑弯了眼睛。
尚书苑去岁新种的花,今春开的娇艳,二殿下很喜欢,笑嘻嘻摘了一朵给自己,“阿萤,这朵最好看,送给你。”
藏书阁里钻进去一只野猫,险些打翻烛灯酿出大祸,流萤动作迅速将那猫拎出来,二殿下笑弯了眼睛,连连称赞,“阿萤好厉害!简直能去做将军!”
上京冬寒,启祥宫里暖炭融融,流萤一路从尚书苑走来,全身上下已然冻僵。刚到启祥宫大门外,就见二殿下裹着厚厚披氅等在门内,笑盈盈将自己一同拉入那披氅之中,拥着自己往殿里去,“暖和了没?阿萤,我这样抱着你,是不是觉得很暖和?”
只是同样的笑,有时候也会让流萤觉得困惑:为什么同样的微尘小事,能逗殿下开心,也会惹殿下动怒?
有那么几次,二殿下生气时候也在笑。那双眼睛冷冷看着自己,眉眼弯弯分明在笑,却比寒冬暴雪更叫人心底生冷。
流萤看见,二殿下冷笑着走过来,挥手打掉自己手里的花,开口几乎是厌恶:“如今什么时候了,阿萤倒还有心思赏花?”
新摘下的花朵娇艳,拍落在地时,有几滴露水从花蕊跃出来,在地上留了浅浅水渍。流萤低着头,没作声,也没同裴璎解释,这花,是去岁自己与她一道种下的。
二殿下事多,事事都紧要,种花这样的小事,怕是早就忘了。
铜镜之中,裴璎的眼睛一如既往好看,那样好看的眼睛,曾爱自己至深,也曾伤自己至深。前世最后一年,流萤几乎不曾看过裴璎真正笑过,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凝着一层寒霜,闪着警戒的光,稍一靠近便能看见刀光剑影在眼底闪过,似是人人都可怕,都可憎,都让裴璎厌恶又恐惧,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兜兜转转,最爱的,最恨的,都是裴璎。
流萤怔怔望着面前铜镜,怎么看,镜中都是裴璎的脸,她在笑,在哭,在恨,在怨,又好像有那么丝丝点点的爱意,在她眉间穿梭。流萤觉得累极,许是方才在水中浸的太久,热水蔓延全身,打湿心底,流萤只觉得潮湿,觉得闷热,好似泥足深陷,难以挣脱。
不愿看,便干脆闭了眼不再去看。
身后玉兰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干头发,等到终于擦干了,低低唤了两声家主却没反应,玉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家主已经睡着了。
流萤也是将将睡过去,意识恍惚半梦半醒,由着玉兰将自己扶起来,靠在玉兰身上往床榻去。
床榻松软,温暖的冬被覆上来,流萤只觉一阵舒缓,察觉手里有个什么东西,下意识握紧了,喃喃道:“别走......”
玉兰轻轻跪坐在床边,轻声回她:“好,玉兰不走,就在这里陪着家主。”
许是听见了玉兰的话,流萤微微蹙起的眉心松开,似是觉得心安。玉兰趴在床边看了会儿,确认家主睡下了,心里安定下来,也闭上眼睛眯着了。
夜月无声,银辉入梦。流萤不知自己是睡得太沉发了梦,还是根本没睡着,又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记起身死前一年,那些令人心碎的争执。
永初三十一年,秋日连天绵雨,打湿了上京城,整座皇城像是一块爬满水色生了苔藓的顽石,黑洞洞,阴森森地矗立在世间。
外头的人瞧着害怕,不敢进来。里头的人风雨连天,无处躲。
入夜无事,流萤坐在书房,门扇未关,门前灯笼再加院里石灯,照出秋雨飘飘洒洒落下来,光影都是湿漉漉的。
秋雨阴恻恻地往下落,流萤坐在书房之中,却觉置身夜雨下,一片阴冷。她记起今晨下朝时,裴璎身边的云瑶又来递话,言语委婉地提醒自己,说二殿下着了急,催自己快些动手。流萤明白裴璎所想,却没立即应下,只道知晓了,便与云瑶作别。
书房安静,整座宅院也很安静,流萤静静看着夜雨携风,心知裴璎今夜会来。
她要自己动手杀人,自己却迟迟没有动作,二殿下急躁易怒,想是会亲自前来问罪的。
果然,裴璎的身影出现在秋风冷雨里,她穿一身暮山紫的衣裳,眉眼隐在伞面之下,只有紧绷的唇露出来,怒气隐约。
湿透的纸伞落地,书房门扇被重重关上,砰的一声,隔扇门上震出一片水雾。
流萤起身相迎,好言好语:“殿下来了。”
裴璎冷着脸走过来,一把扯了椅子坐下,冷笑道:“如今你同我,也玩起阳奉阴违那一套了。”
流萤没解释,只是静静站着。裴璎最是为她这般淡然模样生气,饶是天大的事情砸下来,她也是一副不悲不喜,随遇而安的模样。
往常,她最喜欢流萤这样子。可如今,她却觉得厌烦,动怒。
她与流萤,原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可如今自己寸步难行,阿姐虎视眈眈,母皇心意还未明了,这般艰难的时候,她却不与自己站在一起,反而要为了些旁人,同自己置气。
裴璎手底下不止流萤一个人,杀个人而已,她大可以派别人去。可是流萤几番推拒,反让裴璎起了横心,偏要她动手不可。
流萤沉默,裴璎越看越气,直截了当问她:“东都府平章事,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流萤垂了眼睛,没看裴璎,心里只觉寒凉。
大殿下折了裴璎在东都府的人,此时陛下心知肚明,却没发作。裴璎思忖多日,对东都府平章事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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