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事,是大殿下的人,却也是陛下的人,更是言官中德高望重者。若动此人,结果无非好坏。好则自此将大殿下口舌隔去,言官队伍归由裴璎统率。败则头悬利刃,不知何时就将落下来,一败涂地。
流萤迟迟没动手,不是不愿听裴璎的话,只是其中牵涉太多,她只怕稍有不慎,反倒害了裴璎。
流萤心中打算,一字不曾说与裴璎听,裴璎也并未想到这一层。书房之中静听风声,有风卷雨拍在门上,追魂索命般阴冷。
裴璎的怒气,一如外间风雨,毫不掩饰。
越是亲近之人,出口的话越是难听。裴璎冷冷看她,怒极反笑:“怎么?不说话的意思,便是不肯动手了?”
“许流萤,”裴璎笑着看她,言语中尽是讥讽,“你口口声声爱我助我,便是如此的?我也是今日才当真瞧见,原来在你心中,清誉名节,都远在我之上。”
流萤本是低着头,闻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璎。
裴璎看见她的惊恐,心头舒爽,又道:“你要你的清誉,要你的名声,为着些清誉名声,就不肯帮我了,是吧?”
似是想到什么,裴璎言语更是恶毒:“许流萤,其实你同那些人也是一样,都是势利至极。从前你跟在我身边,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照我的去做。怎么眼见如今阿姐得势,是心里觉得我不复从前,或许往后也不成了?心里看不起我,厌了我,便想着早做打算,为自己留个后路是吧。”
流萤看着裴璎,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终究一言不发。第一次,流萤觉得裴璎可憎,心里不自觉生出厌烦和绝望。
但是很快,她又将这点心绪按了下去。
裴璎是公主,自己怎能对公主殿下生出这般念头?
再度垂了脸,流萤不为自己解释,只顺从道:“殿下放心,平章事我会亲自动手。”
言罢,书房里霎时安静,须臾过后,门扇猛地被打开,风雨灌进来,湿了流萤衣裳。等到再抬头,却见裴璎已经走了,徒留一片夜雨迷茫,又冷又苦。
万籁俱寂时,流萤猛地睁眼,醒在暗夜里。玉兰趴在床边睡着了,卧房里很安静,除却风声,再无声响。
流萤松开玉兰的手,翻身朝向墙内,梦里情景挥之不去,让她觉得烦闷,总觉有什么东西萦绕脑海,想不通,头痛不已。
就这么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墙壁,忽然一瞬,流萤脑中白光闪过,好似想通了脑中混沌。
其实自己与裴璎,从未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也不曾真正站在同等的位置去爱过彼此。
自己是,裴璎也是。
一个谨慎顺从,仰视身边人,一个恣意骄纵,习惯了居高临下。谁也不觉自己有错,却不知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62章
夜半醒来, 混沌梦起前尘往事,待到梦醒,却是怎么都睡不下了。流萤静静躺了会儿, 卧房熄了灯, 落了帘, 分明什么也看不见, 可流萤睁着眼睛, 却觉看见了许多, 好些事情都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一桩桩一件件, 有些她记得, 有些太过久远,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从前十二年,回首看不过须臾, 可那些好的坏的,或记得或忘却的,怎么都挣不开裴璎的影子。
她像这世上的风,无来由闯进自己心里,然后悠悠然抽身而去。分明是她负了自己,可自己停在原地, 望着那一阵风走远了,心底波澜不止, 仍是不忘她。
这感觉, 让流萤觉得可悲,又可恨。
恨自己,也恨裴璎,恨自己与她, 偏偏是臣下与公主,生来便不平等。
心知今夜无眠,流萤缓缓坐起身,见玉兰趴在床边睡得正香,不忍叫醒她,便轻手轻脚绕过去,下了床,又扯过被子替她盖上。
月明星稀,雪落无声,流萤披了外衣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扇往外看。从小小窗扇缝隙里仰头看,夜幕阴沉如帘幕,重重压在头顶,些微星光在里面闪烁,似在挣扎,求解脱,偏不得解脱。
心绪辗转间,流萤垂了眼睛。后日便是上元节了,待到见过黄程,就真的该走了。
心里虽早做好了打算,可流萤看着窗外,恍惚又想起那夜床榻上,裴璎伏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泪落下来,湿了自己鬓边发。高傲如二殿下,也会哭着低下头,只求能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流萤记得,裴璎的声音在发颤,里头蓄满泪水,摇摇欲坠。她听见裴璎哀求自己,“上元节,让我见你最后一面,送你走,好吗?”
二殿下向来高傲,往日便是偶尔低了头与自己玩笑,也不过是心愉时的情.趣,并非真的低头,更不曾真的祈求。殿下想要什么,在自己这里,从来予取予求,如入无人之境。
可是那夜床榻间,流萤听见她在哭,听见她在求,彻彻底底将她身上的公主尊贵撕掉。
那是真正的裴璎,纯粹的裴璎,垂着泪哀求自己,“阿萤,让我去送你,好不好?”
可是殿下啊,这世上不是事事都有下一次,更不是开了口,哀求了,就能得偿所愿。我曾求过殿下很多次,将尊严与情意奉给殿下,只求殿下允我所求,哪怕一次。
我求殿下让我救一人,哪怕就一人。只是上京风雨冷,天家情意更是寒凉,殿下站在我面前,踩碎了我的尊严与情意,亦不曾允我所求。
死前最后一瞬,殿下携庄语安前来观我死状,也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殿下之于我如此残忍,连一丝求生的机会,都不曾施舍于我。
想起前世,想起过往,想起尚书苑那场暴雪,除了裴璎,便是庄语安冷漠鄙夷的神色在脑中闪过,有那么一瞬,流萤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如今自己与裴璎已没什么关系了,往后会如何,宫中争斗谁输谁赢,也不是她该妄议参与的。巍巍天下,自己不过卑微平凡一蜉蝣,得过且过,不该沾染其中。
流萤什么都明白,什么也都想到,可是那日与庄语安在尚书苑说话过后,看见她性情大变,流萤只觉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悬在心上,无论如何也触不到。
想不清楚,便只当是前世阴霾还未全散,一见庄语安露出前世那般令人厌恶的神情,就不免杯弓蛇影,心下不平吧。
这夜寂静,宫里宫外皆如是。
启祥宫内殿,红黄烛灯在夜风里晃,一抹清瘦的身影投在窗扇上,长发如瀑落下来,垂在腰间。
云瑶换了手炉递过来,又取了披氅替她披上,轻声道:“殿下好歹睡一会儿吧。”
裴璎神情木木的,像是听见了,又似是什么也没听见。黑琉璃一般的眼睛定定看向窗外,夜风夜雪飘飞零落,混着红黄宫灯映在她眼底,分明是光彩照进来,可那一双眼睛死水般,看不出半分生气。
云瑶心里难受,又道:“这几日殿下不曾一夜安睡过,殿下金尊玉贵,又是大病新愈,总不能一直这么熬下去的。”
“殿下前几日去了福阳宫,想来大殿下心中有数,最近不敢与殿下为难的。”
云瑶立在裴璎身后,斟酌着劝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殿下往后还有许多事要做,眼下要紧的,还是顾好身子,养精蓄锐,待到......”
“云瑶。”
裴璎身影定定,只有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动,云瑶总是这般顾全大局,端正的有些过头,裴璎不想听,出声打断了她:“后日,便是上元节了吧。”
云瑶怔怔的,很快明白了裴璎话语中的含义,想起些过去的事情,垂了眼睛没作答。
裴璎也没追问,只是自嘲一笑,声音很轻,许是同云瑶说话,又或许不过自言自语,“上元宫宴热闹却无趣,我总是待不下去,寻着时机便要溜。母皇不大高兴,明知我是要溜出宫找阿萤,却还是允了我离席。”
“每一年的上元夜,阿萤都会在文重桥边等我。我虽与她约好了,却不知什么时候能从宫宴溜走,阿萤就在桥边等我,从白日等到入夜,等到夜深,明月高悬时。”
“我总是去的很晚,城中热闹散了一大半时,我才跑到桥边。每一次,我都看见阿萤一个人等在那里,孤零零的,可她站的笔直,哪怕肩上头上落了雪也不动摇。她总是那般安静又坚定地等着我,无论等了多久,受了多少风雪摧残,她只会笑着看向我,拥抱我。”
过往犹然在目,分明那么那么相爱过,为什么,会走到如今地步......
裴璎伸手,接住窗前落下的一粒雪,由那雪粒在指尖化开,“都说若是能在上元夜牵手从文重桥上走过,来年便会健康顺遂。我本不信这些,可阿萤信得很,过桥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是不能松开,还说若是心不诚,手握的不紧,天上神佛就不会庇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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