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霈休随众向南狂奔数十里,耳边隐约听见翻叠水声,不知不觉间,众人已近泯愁江畔,就听有人喜道:“我看见船了。”
另一时,钟柳函缓缓起身,望着树上男子,冷然无言。唐景初早间尚在黄谷关内,得知钟柳函以为音绝治病作条件,要姜衡召他回南疆,他是常荣带入族中之人,姜衡自让常荣去黄谷关将人带来。
“师妹一直躲为兄不见,现在是打算交出玄天铁盒了?”唐景初抬脚下树,步步逼近,白眠香欲上前抵挡,却被姜衡拦下。
姜衡手一扬,一道劲风自二人之间穿过,便听她笑道:“你既已是我族之人,这位钟姑娘是我亲自请回族中的贵客,要让我见你伤她,你也不用活了。”
唐景初已从常荣那得知姜衡厉害,轻轻一笑,向其拱手道:“族长说的是,既为我族贵客,景初自然要好好招待。”
钟柳函哪听不出他话中威胁之意,只淡然道:“玄天铁盒与书阁一同被烧毁,你不能不知吧?”唐景初目光凶厉,促声恨道:“待圣坛斗法一过,拿了你,我看程忆几人愿不愿乖乖交出铁盒。”
钟柳函略微默然,忽地抬眸笑道:“不必那么麻烦,你要铁盒,也只为了那本图册。我与师兄比一次,你赢了,图册给你。”
听她唤自己师兄,唐景初眉头一拧,倒要知道她有何用意:“若你赢了呢?”钟柳函摇头笑笑:“我们就比天衍三问,我赢了,师兄还有命活?”
此话一出,唐景初神色微动,认真瞧看她片刻,冷声道:“好,就比天衍三问。”
作者有话说:
天衍三问:生问、死问、天问。
第140章 仁心仁术
钟柳函与宋寄悦一番对话姜衡听进耳中,未想她小小年纪有此心境,不由高看一分,见其告别二人,坦然离去,轻笑道:“张老太婆活了百年,外人传得玄乎,却还是治不好你这身寒病。”
旁人看不出来,姜衡贵为南疆族长,对气深有研究,多做留意便知钟柳函此时不过看着全然恢复,寒气虽除,但因毒入骨髓,体内早已亏损再难疗愈。
一行人已走出数里,钟柳函不觉愣住,颔首道:“不错,前辈好眼力。”未待姜衡开口,常荣率先发难:“族长,依我看此人与蔡霈休关系匪浅,只怕也是狡诈之辈,不若给她下毒,到时谅她也不敢不为秦音诊治。”
常荣这话有意说的方言,白眠香哪能不知他心思,当下急用官话道:“常师兄,从前族长未归,你既为尊长,族中诸位自当敬你几分,而今族长重掌族务,哪需你挂心音绝一事,随意处置了人。”
此话一出,钟柳函便知常荣贼心不死,势必要拿她去见唐景初,逼出玄天铁盒下落。
“胡言乱语。”常荣面色阴沉,双眼瞬时炸出几道寒芒,威不可视。
然白眠香似未察觉,将脸偏向钟柳函,又道:“若能治了师姐疯病,医派上下都将感念钟大夫大恩。”常荣还欲再言,转眼就见姜衡笑意加深,身子一个激灵,改口道:“如何处置,自然全凭族长定夺。”
姜衡道:“你们二人心里算计我都清楚,上任族长弥留之际仍盼两派重回旧好,此次比斗,我亦有挑选新任族长之意。谈照从前说话难听,现在成了哑巴,反让人舒心许多,这事我便不与你常小子计较,可若比斗出现差池,我先拿你试问。”
听到这话,常荣知姜衡已是表明姿态,当即收敛神情,快速瞥一眼白眠香,不禁怀恨在心:“谈照自重,秦音疯疯癫癫,秦素玉整颗心又扑在那疯子身上,告状之人也只会是白眠香这长舌妇。”想到这里,怒气又起,但有姜衡在场,也无法作为,只待比斗时再施杀手。
常荣却不知,姜衡出走多年,遍历各地,见识各类人物,自有一套相人手段,现下早已将他内心猜个七七八八,不过她从来不忌底下人动心思,要能成功上位,那也是一种本事。可惜医派人人耿直听话,谈照比起当年虽更为圆滑,但看来也未有做族长的意思,常荣心机有余却担不起事,痴迷虚无之物,实在难堪大任。
提到虚无之物,姜衡看向钟柳函,笑问道:“丫头,你既见了张祺英,可否与我说道说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长什么模样?”她在齐云山一待就是四年,被那小道童拒于门外,连张祺英的面都未曾见上,实为心中一憾。
钟柳函略一迟疑,当日她寒毒发作,大限将至,这南疆族长虽与张祖师有些龃龉,却也为她们说了几句好话,念及此,便道:“张祖师模样,前辈是见过的。”
姜衡微微张眼,随后皱紧双眉,不过片刻,竟是笑出声来,嘴里说了两遍原来如此,蓦地扭头面对常荣,冷冷说道:“唐景初是你召进族中,钟大夫要见人,你去把人带来。”
姜衡突然改了称呼,常荣心生疑虑却不敢怠慢,颔首道:“我这就去。”
待确认常荣离开,姜衡忙低声道:“那小道童便是张老太婆?她都一百多岁的人,竟还在乎自身形貌,为老不尊。”目中尽是轻蔑之意。钟柳函得张祺英拼命救治,又知这其中另有隐情,见她如此,不觉生出怒气:“张祖师为人光明洒落,即便前辈多有愤懑,也不该出言污蔑。”
“小丫头,她如今一百余岁,不像我们三四十这般。”姜衡指了指自己与白眠香,转手又指了身后,“常荣比我还大五岁,要保持当年颜色,你可知他杀了多少人才做到?”
钟柳函方要开口,仔细一想,反问道:“姜前辈也想长生?”姜衡笑道:“好丫头,长生于我无益,你就跟我说说。”钟柳函叹道:“只怕前辈不信。”姜衡奇道:“你不说我如何判断?”钟柳函道:“是代偿,替人消灾的惩罚。”姜衡一愣,许久似有所悟,拍手冷笑:“常小子钻研半生,这长生原是这个道理,看来他是求不成了。”
白眠香在旁静听,不免出声说道:“本就是痴心妄想之事,哪里能求成。”姜衡侧首看去,想她年少遭逢大劫,又在毒窟待过数日,能完身出来已是不易,遂问道:“香绝有何见解?”
此时三人尚在开阔地,未免被人碰见,正往林中行走。白眠香未料姜衡问起,沉思半晌,道:“天地造化,遵从和谐,往往执于一念,最终都不可得。钟姑娘,你的一念可是想杀了唐景初?”
天衍三问从游说得来,卫清子出生自程国卫家,卫家先人起初并非姓卫,后因为程国君主奔走各国,凭借灵思巧辩,使弱小之国在战乱时期得以站稳脚跟,从而得封“卫国智士”,赐予“卫”姓。卫家世代志于练就辩论之才,却逐渐流于形式,到卫清子父亲这一辈,更是还未开辩就需先经一遍繁文缛节,以至于族人多述而不作,难有建树。
卫清子对此十分不屑,离开卫家后一直游历各地,为学生学术研究,又将辩论化繁为简,不分场地,不论衣装,更不需焚香祭拜天地,但凡有所想法,坐地可辩。
然此辩法久之亦不过坐而论道,继由出现为取胜不择手段的诡辩,大大违了本意。是以天衍宫建成之初,卫清子又改辩法,辩前双方皆需许下誓约,辨中除不违背自身所思所想,也需将主张付诸于行,若无法施行,双方也可以此来辩驳,可谓“辩行合一,以证其心”。
唐景初为人奸猾自傲,既能毫无愧心地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却也不怕输了辩论而自咎失意,钟柳函又无武功,还妄想杀他,简直可笑。
见唐景初果真应了比试,白眠香眉头微皱,轻轻一叹,拿纸自顾折出朵白花,方要放走,一只手倏地伸来。姜衡拈住白花瞧看,屈指一弹,白影闪出,落到白眠香发上。
“你对这丫头,存了太多私心。”姜衡望着钟、唐二人立誓行礼,笑道,“我倒想看她如何能杀唐景初。”
白眠香拿下白花,翻手入袖,脸露沉思,随即苦笑道:“只是想到从前的自己,确动了恻隐之心。”姜衡点头道:“倒是人之常情。”
未见怪罪,白眠香暗暗吃惊,就听唐景初道:“师妹既尊我为兄,不如你先出题。”钟柳函端坐回石上,从容道:“师兄久不居宫内,怕是忘了长幼有序,疏者为先,还请师兄出题。”
听得这话,唐景初面色一沉,蓦地吐出口气,笑道:“无妨,开局不必争先,你我师出济世堂,我且问你,若有一人,久治不愈,已是性命垂危,得一新方,不知药量,你可要治?”
天衍三问围绕“人之生死,天地之变”为议题,辩论可广可狭,可深可浅。
钟柳函听罢,反问道:“那人是立时毙命,还是能再活几日?若是新方,可有告知病人再行入药?”
“既是性命垂危,那自然当日便要死。”唐景初冷冷一笑,悠然道,“那人昏迷不醒,未有亲友陪伴,师妹也无需多问,只论当前情状,你如何施手?”
钟柳函默然无言,继而笑道:“师兄也不必费心挖坑让我跳,若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不就正好着你的道?可生民何辜,若学医不精,如何为医?若那人从前也由我救治,得了新方如何能不知药的用量?若真无法救下,随意用药,侥幸救活的能有几人?若人因此亡故,便不是死于病,而是死在你我手中。师兄比我多活二十余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说到后来,双目直视唐景初,隐含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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