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子沾上黏腻,潮气也沁入干燥的棉花里, 而我的体温虽然逐渐回升, 但...
真是糟糕的信号。
这意味着祂并不准备过早结束。
眼睫上的霜已经融化成了水, 我眨了眨眼,让视线里的关兰两字恢复清晰。
以前我很少关注这些, 现在才知道,原来外放的时候,手机会因为声音产生振动。
关兰在说话, 她提的都是些童年的趣事,两位母亲带着她到游乐园,又或者一家人出去踏青、野营。
祂似乎有些不耐烦, 原本安分的手滑过肩头,试图制造涟漪,为了从关兰的话里提取信息,我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关兰的声音上。
但越是不想,越是难以控制,注意力全方位地放在了身体所能得到的所有感知上。
我第一次发现,平日里性能极佳的手机在运作时也会微微发热,更会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因为音量或者语调,振动的频率也跟着改变。
手心发麻,我揪了揪被子,想将脸也埋进去。
而祂将我逼进怀里,光裸的背紧贴着柔软光滑的丝织物。
捏紧手机的同时,我还得记得要按下静音,以免那些没能咽下的喘息被关兰知晓。
这种事情要是真的发生,那我可能会找根麻绳,在社会性死亡以前让大家逝者为大,给自己留点体面。
这何止一心二用,上学的时候我要有这份坚持不懈的毅力,和对每件事都保持高度集中的专注力,恐怕...恐怕也只能换个高分的志愿。
毕竟我就读的大学已经是国内顶尖的一流院校了,虽然不知道愚钝如我是怎么走了狗.屎运考上的,但也混到了学位证和毕业证。
有了被子将温度圈禁,我总算不用哆嗦了,但潮湿与腥咸的味道混着血气萦绕在鼻端,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关兰已经按照时间线,说到亲生母亲过世的那段过去了。
她的声音也逐渐哽咽,我抽出一分心力去理解她的话并思考该如何安慰她。
“妈妈走了,母亲、母亲带着我离开西照...”
这次她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关兰不会继续往下说,并准备劝她节哀时,她却忽然问我。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已经离开的人回到这个世界,只是...你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露露会做吗?”
让离开的人回到这个世界?
我懵懵地思索着她的话,没发现自我影子里诞生的亡魂早已停下动作。
关兰的意思是,让亡者死而复生吗?
“会,当然会。”我肯定地回答道,无需任何考量。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会希望所有我爱的,在乎的人们能重返世间。
只是我也想起母亲们临终时枯槁的面容,并不怀着对死亡的恐惧,而是释然与放松。
妈妈是最后走的,那时候母亲已经先行一步,她虚弱得抬不起手,曾经牵着我的手并不温暖,哪怕生命仍有余息。
妈妈的声音从氧气罩里闷闷地传来,她甚至在笑。
“露露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走了,我要去找你母亲了。”
而我睁大了眼,生怕眼泪模糊视线,会让我看不清她最后的面容。
我试图挽留却知一切徒劳,只能哀哀地在哽咽声里挤出一句‘妈妈’,握着她的手,却抓不住半点余温,只剩下眼泪被风干涸。
回忆有冰霜凝结,我轻轻吐了口气,祂用冰冷的手擦去我眼角湿痕,柔软潮湿的发丝贴着我的脸,祂就在我身后。
我能感受到,冰冷的吐息落在我的脖子上,拥抱寒冷刺骨。
即便裹着被子,我也无法从这个紧密的怀抱里获取半点温度。
可内心却这样温暖。
我数着心跳,逐渐在祂怀里放松下来。
“这确实是露露会做出来的选择。”
经过先前的情绪化落泪,关兰声音微哑,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
情绪复杂,我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问及关兰家中的事情,记得那个混乱的梦境,剥皮的蛇、染血的笑、未成年关兰口中的‘姐姐’...
我还记得张若安同我说的话。
线索是散落的珍珠,只差以线串联,但思索在答案门前止步,大脑也明白不能打开那扇禁.忌之门。
有什么让我感到恐惧,劝告我不要继续追究。
“那兰兰呢?”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反问道。
如果是关兰,她会怎么做呢?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哪怕还未得到回答,我也十分肯定关兰会怎样说。
‘我吗?我的回答和露露一样。’
几乎是同时,电话传来关兰的声音。
“我吗?我的回答和露露一样。”
毫不意外,我在心里接着想她会说的话。
‘如果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
“如果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
一字未差。
心向下沉,直到触底,我这样了解关兰,这样了解我的好朋友。
她对我是真心的吗?
我循着记忆,一步步从再度相识起走向今天,内心早有了回答。
什么样的关兰是在礼貌敷衍,什么样的笑容是真切流露,我竟已了然于心。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她当下的温柔、先前对我的关心,并不作假。
可回忆也拷问我,当一切建立于谎言之上,我又该何去何从?
“兰兰怎么忽然问这个?”沉默过后,我问道。
她轻轻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柔。
“刚好想到了,就问问你。对了,露露最近做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噩梦?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还没回答,她就接着问。
“会...在梦里梦到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吗?”
这句话在我耳朵里放大,又在大脑里反复循环,仿佛诅咒。
大概是身体太冷,我才会觉得手机这样烫手难握,嘴唇在发.抖,我靠着祂冰冷的身躯,连心都被冻结。
我想哭,偏笑了出来,语气轻快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做梦怎么会梦到陌生人呢?”
眼泪落下,我的唇角却麻木地上扬着。
“兰兰你忘了?”
我的声音很轻,也很稳。
“梦里的人,是没有脸的。”
我知道,关兰会听到的,她从不错过我的每一句话。
曾经我以为,这是因为在我失忆之前,她就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事实如此吗?
在我说完后,关兰十分自然道:“露露说得对,亏我还从业过心理呢,竟然忘了这点。”
她的声音带着笑,听起来毫无破绽。
对她太过熟悉,我感觉齿关都开始发冷,冰冷的触感忽然自我肩头滑落,在腰间带来令人难忍的痒意。
我的手机还没静音,却差点破功大笑。
正当我恼怒着想捉住罪魁祸手时,祂附在我耳边,凉气顺着祂的话语喷洒在发烫的耳廓上。
“露露是我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我没力气同无法沟通的祂掰扯,心中的悲哀让我有气无力。
但下一刻我就在祂怀里猛然弹了起来,又因为束缚只能坐回去——
那些水流、那讨厌的风,它们到底会不会读气氛?
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好吧,我不能奢望这些非人的、没有思维的东西能理解我此刻的伤心,更何况祂作为它们的主人,对我过激的逃离反应都满脸无辜,甚至还带着疑惑。
关兰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疑惑地问道:“露露怎么了?”
而后她又紧张起来,“是不是摔了?早就和你说过走路要小心一些,是不是奚蓉那里给你准备的拖鞋不防滑?”
意识格外清醒,我也终于发现关兰话语中潜藏的小心思。
奚蓉从不会这样,哪怕这几天她同我说了许多次注意关兰,也未曾用这样的方式在我面前上关兰的眼药。
坦荡与阴暗。
事实已摆在面前,我却不敢面对,还在心中为关兰辩解,她们性格不合,每个人的处事方法不同,说的话、做的事情当然不会一样。
好冷,好热。
我轻轻吸了口气,忍着哽咽,也咽下喘息,故作无事地回答她。
“没什么,我抗摔,兰兰不用担心。”
哪里会无所谓呢?
我曾以为,我和关兰已经是家人了,我以为...我对她应该很重要,而且我也已经将她视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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