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万计的犯人被抓捕、被拷问、被层层逼迫,因为诸种不可说的原因死在监狱里,这些都是谁做的?理所当然是人民。一个人要被送上断头台处死,亲自砍下他头的人,也只会是人民。只是,刽子手是他的工作。”
“这样的人民,需要谁来拯救吗?实际上,给予一个平民哪怕微乎其微的权力,平民中的多数人都会唯恐他人不知晓自己手中的权力,会将那一点权力使用的淋漓尽致。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在于,我们既是压迫人的那一方,又是被压迫的那一方——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种人。”
“让人民充分掌握了权力,又不加以限制,就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是民主吗?不,这是多数人的暴/政。”
“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正被人纠缠。不过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当时聊了什么。那时的我正处于一个迷茫的时期,我不想要继续学习舞剧,但同样的,我不知道不学习舞剧之后应该学习什么,我没有目标。他来找我搭话,我便问他,从小到大,或者说从年轻时到现在有什么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或者要完成的目标这类东西。”
“他回答我,他一直后悔年轻时太过于放荡不羁以至于现在没能攒下多少钱。”
“我说,我指的不是赚钱,是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也不一定非要是梦想,目标也是可以的。但是他还是跟我谈钱,跟我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纺线和养孩子相关的知识,这样即使家里不能提供很多陪嫁,将来也能够有个好的结婚对象,因为有钱人在找妻子时非常看重这两点。”
“我说,我们可以先不谈钱。”
“他像是听懂了,但依旧还是和我谈钱。”
“当我终于不耐烦,说我不是来和他谈钱的时候,他以一种我非常幼稚,非常天真,非常不懂事的眼神看着我,认为我将来一定会后悔。他开始和我说他的那一套理论,这也是迄今为止的主流想法:家才是一个女性真正的职权所在,丈夫必须去外面,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的艰难险阻,而妻子应该留在后方,在这个私人领域里,她最重要的职能在于赞颂,她最重要的机遇在于能够贴心地操持家事。”
“如果最后找到的结婚对象没什么钱,那就太可怜了。他对我说。”
“原来这就是可怜了。我倒是不大明白这类事。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后悔呢?因为他现在就在后悔。他为什么一直跟我谈钱呢?因为他缺钱。他怎么一直答非所问呢?因为我们就不是一类人。”
“我每次想要和他谈一谈钱以外的事情,他还是只和我谈钱。因为不谈钱的话,那就真的没什么可聊的了。他的精神生活贫瘠到沙漠都露出了山脊。”
“终于,我放弃了询问,我不认为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他和我谈的最多的就是努力,就是工作,就是赚钱。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因为不够努力,不好好工作,就不能赚钱嘛。但是呢,为什么呢?倘若他知道他应得的钱是比他老板付给他的报酬要多,他怎么能对此无动于衷?哦,因为表示抗议的话,那份工作就没办法做下去了。他要是不做,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去做。”
“人是不能反抗命运的。除非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人也不会反抗命运,因为大家都知道革命时冲在最前面的是最大的傻瓜。”
“你不能教会这些人去反抗,因为他们认为那类道理亘古不变,于是这时候也不可能改变,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身处于变革的漩涡之中,也不认为我与他们有任何区别。他们甚至会认为我的这类想法他们年轻时也曾有过,大家都是从这样鲁莽、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过来的,他们看着我,听着我说,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沾沾自喜地带着过来人的口吻,教导我不要不切实际。哪怕革命了,也只是统治的上层和中层发生了调换,跟我等底层民众毫无干系。”
“可是啊,可是啊。”
“那样的努力,哪怕是最好的情况,那一辈子的终点也仅仅是抵达了别人出生的起点罢了。我又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呢?”
“让我的一生成为别人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东西?或者说让我的一生成为你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东西?”
“我永远都不能靠着赞颂他人来过日子,即使是你也不行,不如说,正因为是你,更不行。啊,我简直无法想象这类事。”
“要是所有人都秉持这样的想法和念头,人类这个种族到底还有什么延续的必要啊?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特殊可言?”
“我并非是无所事事的好闲之人。我是卡斯特雷利亚帝国时的塞维利姆地区人。倘若我有能力决断这个世界的命运,我绝对耻于统治这样的人民。我要说,幸好我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幸好,我也从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于是,我平静下来了。于是,我也能给你写完我的这封信。”
“比起死亡,我更厌倦平凡。西比尔,我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同意判处亨利八世死刑,马上,我的脑袋也会落进装着他脑袋的箩筐里。让我想象一下到时候的场景吧,我走过欢呼着的人群,走上属于我自己的王道,走进历史最悠久的教堂,成为万众瞩目的国王,在一众华服的簇拥下登上王座,只不过,别的国王戴上冠冕就不能低头,因为王冠会掉,而我戴上冠冕的第一件事就是低下头,不然,三角形的斩刀无法砍下它。”
“到这时候,我也终于能够和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了,可能我已经说的太多了,不过,就让我这么说吧。”
“我的哈姆莱特王子啊,你不是女人真的是太好了!”
西比尔停下脚步,这时候,落日余晖,残阳胜血,她目光所及,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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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克劳狄斯是《哈姆莱特》中主角的叔父,这里提到主要是故事中后期克劳狄斯委托哈姆莱特出使英国,在给英王的公文中让英王杀死来送公文的人,也就是杀死哈姆莱特。我这边算是前后呼应一次。
最开始我是打算将莱蒂齐娅当做暗线来写的,可以说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写死她,但是果然,只能写死她啊。中间的那些内容也可以一并砍去,不用详解,我认为综合前文,大致上是可以猜出来的,写的太细也没意思,所以,就这样了。
第118章这世上
这天晚上,西比尔站在老鸽棚街的一个烤肉店门口,莱蒂齐娅曾经的公寓窗户正对着这家烤肉店的门头招牌,她独自站在那一小块区域,望着的不是窗户的方向,而是窗户外面的夜空。
这曾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时光。
开始是些许的星光,当公共马车的最后一趟车从眼前经过时,几点明亮的灯光便出现在黑暗当中,人们给街道挂上灯,她便注视灯火在万籁俱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亮起,它们又不是完全漫无目的的,最终所有的灯火都会汇成一条与嘈杂的人声相对的地上天河,窗户的半边随着月光的清辉而被镀上一层银色,那一刻,一切都凝固了,连风都一动不动,天空渐渐褪去了血色,茫茫无际中,那一盏灯火会在她眼前亮起。
现在,那一盏灯再也不会亮起了,当西比尔这么想的时候,那一束火光准确无误地充盈了那片小小的天地。她随即又了然,是了,这里早已经住了别人。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转眼间就到了眼前。德兰走了过来,西比尔没告诉过德兰这个地方,不过她见到她却也不感到吃惊。
“你这时候应该好好睡一觉。”西比尔说。
按照计划,德兰应该在第二天的凌晨4点钟起床,然后骑马赶去瓦舍龙宫,本来前一天就没好好睡过,说什么这一天晚上也该早睡了。
“我睡不着。”
“你怎么来的?我没听到马蹄或者车轮声。”
“我走来的。”
过了好一阵子,西比尔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问德兰来的原因,而且,她也不想去问。
德兰在旁边走走停停,围着西比尔看街道两旁,她观察着那些店铺,也观察着在店铺门口逗留的人群。她是如此随意,就像往常一样,似乎并不觉得再有一天她的身份将会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西比尔想起来,就最近的这段时间,无论一起在哪儿,好像都是这种感觉,她都不记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但德兰好像不想说话,只是说耶格和休斯已经在辞呈上签字了,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街道的灯光终至大亮,人群也越来越密集,那些嘈杂最终也能以清晰的词句传到她们的耳中。
人群当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一大一小的两人,看得出来,大人年纪很大,至少有五十岁,小孩还不到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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