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爱着冬季的苍凉,如同生命在经过多少世事后的沉淀,剩下的,全是沧桑与厚重。
“陛下好雅致。”
李安衾顺其自然地坐在了他对面空出的位置上。
“姑姑,这个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李琰放下书,温和地抬头望向她,“湖边小亭煮酒观雪色,在琰看来,求得便是这丘壑。”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说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李安衾眺望着远方湖景,“轸儿今天也这么说了。”
“轸儿最近学业如何?”李琰说着舀了一勺煮好的热酒倒进玉碗中,接着推给对面的人。
“尚可,再过几年便能去考个功名。”李安衾没有碰那玉碗,“本宫今日答应轸儿,等会儿崇文馆散学后许吃点甜食。”
李琰听罢招招手,原本在亭外单独守候的刘公公立马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轸儿想吃什么?”
“透花糍、水晶龙凤糕各两盒,而冻酥花糕要少做一些。”
“报到御膳房去。”
“诺。”刘公公低声应着,识趣地飞快地离开了。
亭中又回归寂静,此时此刻,亭外朔风渐起,雪势愈大,空中只作这飘絮飞绵,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三千世界玉相连。
“姑姑好久不曾入宫,此次入宫怕是有求于朕吧?”
李琰又恢复了不怒自威的帝王气质。
“的确。”李安衾拢拢了身上的狐裘大衣,“轸儿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可以离开本宫了。”
“本宫希望陛下能将轸儿接入宫中,以胞弟的身份对待,待其考取功名后,为他安排一个闲职,牵一桩好姻缘,而本宫便也无所求了。”
李琰正低头拿起书翻开下一页,听罢翻书的手一顿。
“朕允了,但是——姑姑要用什么作为交换?”
“陛下不是想要本宫放权吗?”李安衾淡然,“本宫本就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李琰依旧没有抬起头,只是冷静地看着书卷上的诗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姑姑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吗?”
李安衾闭上眼睛。
陆询舟。
你知不知道,那年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我没有不要你。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死者已矣。”李琰微微垂下眼帘。
“是我害死了她。”
李安衾不置可否地冷笑道。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好怕,询舟,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可是你看向我的眼神里,为什么全无爱意。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我的小山说好要来娶我的,她说虽然不能风光无限、大吹大打地让我嫁给她,但是我们可以有一场不为人知的盛大婚礼。
我们一起逃到江南,远离所有勾心斗角,从此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对方。
陆询舟,你食言了。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姑姑是要回封地吗?”李琰用食指尖轻轻抚过那一行诗句。
李安衾莞尔。
“怕是回不去了啊。”
既然不能一起逃到江南,那便与你相会于黄泉吧。
她端起面前的玉碗,盯着碗中琥珀色的酒液。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饮而尽。
“李琰,你要记住,为君,光靠这么点小把戏是不够的。”
李琰猛地抬头。
“你以为,本宫会不知道这是为本宫备好的鸩酒?”
李安衾笑得很是灿烂。
她的嘴角溢出许多血沫,鲜艳的如同凌冬的寒梅。
李琰瞪大了眼睛,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解脱。
一缕缕的血顺着她的嘴角向下蜿蜒,淌到了石板地上。
鸩酒的的味道醇香甘美,她的好侄儿甚至还贴心的在里面加了自己喜欢的调料。
喉咙处的烧灼感被明显的放大。
意识在不断地被抽离,过往的回忆也在不断的闪过。
她想起了十八岁那年的盛夏。
再次站在相国寺的那棵求来生的玉兰树下。
树上挂满香客的来生签,树下是年少的那人。
她问那人。
来生求什么?
那人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来世无所求。
惟求一世安衾。
第2章 入宫
景升九年,孟夏四月。
这几日正值举朝休沐,不用去弘文馆进学,陆询舟遂在家中温习功课。
酉时用过晚膳,她照例与耶娘请了个晚安后,方才借口回房念书。
背靠着书案,陆询舟完全无心课业,只是望着窗外无尽的黄昏凝眉沉思。
窗边有人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那人在确定屋内没有除陆询舟以外的任何人之后这才利落地翻窗而进。
“小山,你看,三哥给你买了胡麻饼。”
陆询舟面无表情地撇了一眼风尘仆仆的陆玉裁。
“东西在床榻下,自己去取。”
陆询舟淡定地抽走送到一半的胡麻饼。
陆玉裁听罢麻溜地跑到床下一看,一掏,拎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他轻轻掂掂,里头发出一些微微的清脆声响,于是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
他眉间微蹙。
“小山,你这些银两不会是从阿耶藏在书房的私房钱里偷的吧?”
“是我和二哥从账房先生那里骗来的。”陆询舟“嘶”了一声,“应该不算偷吧?”
两人间一阵沉默。
还是陆玉裁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他莞尔一笑。
“没事,这里头的东西暂时够我和你粉卿嫂子生活一段时间,等我们这阵子安置好了就找人给你和二弟捎封信,我们随时欢迎你们休沐时来玩。”
陆询舟敷衍地点点头,顺带汇报一下近日的家中情况。
“哥,我劝你躲得偏僻点,昨天阿耶可生气了,扬言说定让人要翻遍那些烟花巷,把你抓回来按到家祠里给祖先们跪个三天三夜谢罪。”
她说完默默地咬一口手中香喷喷的胡麻饼。
陆玉裁看自家妹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心下疑惑。
“喂,小山。”陆玉裁用食指戳了戳陆询舟吃东西时鼓得圆润的腮帮子,“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是被扎小人啦,怎么从始至终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无妄之灾啊。”陆询舟一边面露苦色,一边咽下食物。
陆玉裁沉默几秒,突然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
“不会是隔壁街张府那个二世祖跑到我们家来提亲,阿耶他脑子一热答应了,所以你今晚要逃婚是吧?”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忍住想骂陆玉裁的欲望,保持住世家子女最基本的礼貌斯文。
“不是,我要入宫陪公主伴读。”
“入宫伴读。”陆玉裁纳闷,“陪哪一位殿下?”
“大殿下,长清公主。”
长清公主,当今圣上的嫡长女,深得圣上宠爱。坊间传闻其恃宠而骄,为人嚣张跋扈,不仅易怒,且时常苛待下人。这身边的伴读一年得换好几个。
陆询舟现在很头疼,她完全不想和这等蛮横人物沾边。当伴读,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其亲信,而她一点也不想卷入什么权力斗争。
她只想读点书,考个进士,混个翰林的闲职,然后攒个几年的俸禄钱就辞官浪迹江湖,做个风流意气的游侠,鲜衣怒马,诗酒猖狂,独倚长剑凌清秋。
反正此生爱逍遥就对了。
“大公主?”陆玉裁一听,粲然道,“我见过殿下几次,那大公主真如传言中一样美得不可方物,诶,小山你可以饱饱眼福了。”
陆询舟拿起案几上的书卷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陆玉裁的脑袋。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往后的行踪告诉阿耶,让你去家祠里好好跪上几天。”
陆玉裁闻罢马上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开始正经地安慰她。
“哎呀,虽说这宫中繁文缛节颇多,但是待遇也不错,那长清殿下一年到头伴读都能换个五六个,你去那顶多两三个月就能回来,怕啥?”
“两三个月,你说得倒是轻松。”陆询舟瞧见窗外的天空,最后一抹黄昏也已被无尽的夜色吞噬。
虽说谣言是这么传的,但是在没见到真人之前,凡事都不可武断下论。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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