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吴越闽地区进贡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像这只曜变建盏一样的茶具,以及各种名贵的茶叶。”
李促慈爱一笑,继续温言道:
“父皇知道桑桑你嗜茶如命,早就把它们送到了景春殿,只是你这几日在外不知,朕与你母后也对你思念得很。”
李安衾听罢放下茶盏,抬眸便迎上了李促言笑晏晏的慈蔼模样。
她复又垂下眼帘,端正地坐在李促对面,手指故意紧贴在茶盏灼热的外壁上,一瞬袭来的烫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这几日未尽孝道,的确是儿臣之过。”
她可怜地笑了笑。
这里是上书房,现下也只有她与父皇,她也无需在母后和兄妹、宫人面前装出过分孝顺的样子。
她敬爱她的父皇吗?
当然,而且她也知道父皇对她极为疼爱。
可是十一岁以后,她就自知不再拥有得到父爱的权利。
李促看着她,忽然间敛了笑容。
“喝茶。”
他淡然命令道。
茶汤浓稠,口感顺滑,浓郁鲜醇。
她眸色微动。
只是这泡茶的水,怕不是宫中储备的中泠、惠泉之水,倒像是取新鲜雪水冲泡而成的。
“桑桑,你喜茶,也当知‘欲治好茶,先藏好水’的道理。”李促盯着她,语气从容不迫,“水质粗劣,则再怎么名贵的茶叶与精熟的泡法都无济于事,更何况本是用来锦上添花的茶盏。”
手指松开盏壁,指尖已然被烫得通红。
“你的确下得一盘好棋,让朕看清了那几个竖子的真面目,也让朕好生心疼,朕的好女儿居然会被那等獠奴觊觎遐想。”
李促的声音愈发严肃,眸色里浸满压制住的愠色。
“儿臣会应旨嫁给江鸣川。”
李安衾终于开了口,她抬头对上李促眼中的深意。
“儿臣不会任性打乱您的棋局,父皇肯定也能看出儿臣此举意在一箭双雕。”
“当年父皇登基时为了培养势力与士族对抗,也为了母后的出身,故提拔了江家。至于军权,当年皇祖母可是将虎符一分为二给了您与皇叔父,何况皇叔早年随皇祖母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可谓颇有名望。”
“国舅本就手腕毒辣、深谋远虑,如今官居正二品尚书令,颇有野心,私下也不怎么安分,儿臣观朝政,发现他与陆丞相一派多有勾结。若是放任下去,只怕会出现外戚乱政,为将来皇兄治国埋下祸患。”
“皇叔不恋权势,但是其下却有个李琼枝,现下皇叔的燕北军实际掌控在她手上。她常年驻扎塞北,突然受诏回归,儿臣想也是父皇的手笔——您想拉拢她,并借此一步步蚕食李琼枝的军权,以此夺取皇叔手上的虎符。”
“现在,儿臣将江氏子弟与李孜淫慢乱亻仑的把柄亲手交予您,为的就是让父皇拥有一个可以随时对他们动手的借口。并以此,来换取父皇对儿臣这段感情的默认。”
李安衾字字铿锵,毫无一点怯懦,往日清冷的眸子中浮现出些许坚定之色。
置于案上的茶盏逐渐凉了下来,茶汤中倒映出父女对峙的模样,李促转头看向窗外。殿外依旧是雪色萧萧,大雪静谧无声。
回过头,李促捻捻美髯,肃然的面色缓和了几分,可嘴上没松口,状似痛惜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桑桑你向来稳重懂事,朕是实在不理解,也难以支持此事。”
“一个不谙世事,甚至小你两岁的女子,你们认识也不到半年,你却愿意为了她,设这么一出局来说服朕。”
“朕相信你不是肤浅之人,相貌才华于你而言无所谓,你只要略微勾勾手就会得到大批青年才俊前赴后继地追求。”
李安衾粲然一笑:“父皇何必多问这些,只要您同意不干涉儿臣与她的感情,儿臣自会顺应您的意愿嫁给江二郎,并为您牵制住那李琼枝。”
“李、安、衾。”
李促一字一顿道,紧蹙的眉眼淌过厉色。
“朕不是在以君臣的身份与你进行利益对话,朕是在以父亲的名义质问你。”
饶是李促平日对子女温和慈爱惯了,但此刻也终于忍不住泄出几分怒火。
他最听话懂事的女儿,居然干出与妹妹当年如出一辙的荒唐事。
“父皇的确是儿臣的父亲,可是,您在说这话时,不还是自称为‘朕’吗?”
“是儿臣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挑明得不够清晰吗?还是儿臣需要再添几个筹码?”
她语气恭恭敬敬,却不见一丝畏惧。
“卿御史与陆丞相和离想必也有父皇从中斡旋,她与皇姑母的事情您也一定知道,卿御史的确是皇祖母一手培养出来帮助您铲除世家的忠臣,但她的忠不还是靠的是皇姑母——”
“她告诉你了她与母皇的约定?”李促骤然打断了她。
“回父皇,是的。”
这卿许晏果然不是什么省事的善茬,李促扶额。
是,她卿许晏平日里的确作风清正,忠君守礼,但骨子却是文人傲骨,想要她死心塌地为君所用只有用李容妤要挟她。
当年先帝也是极力反对她们的感情,但最后还是在临终时勉强松了口,与她口头约定,若能极力助新皇李促铲除世家门阀,便放她们二人辞京远走。
只是先帝留了个心眼,故意要求此事不可被李容妤知道。
而卿许晏又是个寡言少语的死性子,这才有了后续的赐婚与陆须衡,以及抛弃李容妤,十年无交的误会。
“卿御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故您起了把她留有己用的心思,凭此,儿臣以为父皇也该顾及卿御史和皇姑母的面子。”
话音刚落,李促抚掌失笑。
“罢了。”
他无奈摇摇头,
“你就是料定了朕就算如何生气也不会把你怎样。”
李安衾不动声色地眨眨眼。
“朕虽然不理解这种感情,但尽量尊重,你选的路,你便自己好生走下去 ……桑桑,父皇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知道你内心与朕还是有些疏离——”
李促忽然之间改了自称。
“可我还是想说,阿耶很爱你,你能否不要将我们的父女关系冷冰冰地看作一场君臣利益之间的交换。”
他其实是愿意为她改换自称的。
但十一岁那夜的记忆已经难以磨灭。
李安衾眸色一暗,终是敛袖起身恭敬地跪拜她的父皇。
“儿臣谢父皇成全。”
.
走出上书房,雪势正盛。
采薇拿着着把青罗伞连忙迎过来,却被李安衾一个眼神制止。
“殿下,冬日最易寒气侵身,还是撑伞吧。”
李安衾抬眼望去。
世间陷于一片白色的茫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皇城的华丽森严皆掩于皑皑的银装素裹之下。
她突然笑了出来。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
“撑吧。”她漫不经心道。
雪幕绵绵,主仆二人自宫中拱桥上走过。
茫茫雪景中,青罗伞下的美人身披鹤氅,一举一动,从容华贵,神情自若,遥望当思洛神在世,不像是世俗之人。
她更像是千年间人们对于美的一个遐想。
华骨端凝,瑰姿艳逸。
女子眉眼温柔,面露思色。
“一个不谙世事,甚至小你两岁的女子,你们认识也不到半年,你却愿意为了她,设这么一出局来说服朕。”
李促痛心疾首的样子赫然在目。
父皇说得对,她的确荒唐极了,为了陆询舟不理智得不像自己。
或许最初她告诉自己,她喜欢陆询舟是因为她干净纯粹、笑容清隽就是一个彻底的借口。
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纯粹。
无用且愚蠢。
她早该意识到。
陆询舟不仅是她人生十七年里的第一次叛逆,也是她对自己那些不堪回首往事的一次赎罪。
十一岁时,她的父皇亲手掐死了她的纯真,将她推入罪恶的深渊,即使如今过了许多年,父母与兄妹都给予了她足够的关爱,可是那道伤疤却成了令她最自责的烙印。
她躲在暗处满身污泥,所以才会向往光明与干净。
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又怎能得到阳光的缱绻呢?
所以,她只能用最卑劣的手段去强迫那个纯粹干净的人陪着她一同堕落。
如同昨夜。
她亲手为陆询舟戴上定制的项圈。
“小山做姐姐的小狗好不好?”
陆询舟于是笑着问她:“小狗可以欺负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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