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结果便是深夜,医官在护卫统领的保护下,两人一同离开驿站去寻一处人家用粮食换蝉蜕。
回来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在临近驿站的小树林里,护卫统领拔出闪着寒光的佩剑,手起刀落,那医官便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护卫统领俯下身,面无表情地解开她的衣物,从中寻出了一张药方。
子时,天字一号房间内。
茶盏中的茶水临近盏边,斟得不多不少,李安衾云淡风轻地浅饮了一口。
“作为皇兄安插在车队里的细作,这医官着实是蠢了些。”
她摇摇头,冷笑道。
护卫统领将沾过水的药方铺于案上,正对着李安衾的方向。案侧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药方上空白处显现出来的字句:
车队已至临安郡,公予吾之药方寒丹散既成,明日可投药之水中。
李安衾撇了一眼纸上已然晕开的墨色,上面赫然写的是:
蝉蜕、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
果不其然,蝉蜕全被用于配药了。
这个医官从随行之初就已经被她与护卫统领注意到,只是一开始敌明我暗,他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何况这一路上医官治病的用途大着呢,处决她的事再往后推推也不迟。
“楚执事。”
女人不动声色地盖上茶帽,眸中尽是笑意。
“臣在。”
原来那护卫统领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以来深藏不露的暗卫营两大负责人之一——西禁执事,同时他还有一个更惊为天人的身份:北梁楚家皇室的遗孤,梁殇帝之子楚宗郁。
然而他还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楚忘尘。
忘尘,是高祖为他取的名。大概是希望他忘记北梁的前尘往事。
李促去年已经与李安衾、李玱交接了暗卫营的事务,自那以后西禁执事的直属上级便从圣人转为了长清长公主。
说来奇怪,李安衾自从与这位执事接触之后,她在他身上发现了些许与陆询舟不谋而合的熟悉感。那双极为神似的丹凤眼,还有冬日常犯的头昏病。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楚执事有点像是小山的一个远房亲戚。
思绪回到现实。
“明日做掉那些脏东西。”
一语双关。
“喏。”
少焉,李安衾扫了一眼楚执事身侧方方正正的锦盒。
一个眼神,无需过多解释,楚宗郁察言观色地将锦盒放到案上。
“这是殿下您要的东西。”
灵巧的指尖解开系在锦盒上的丝带,楚宗郁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方方正正的盒子——那医官的头颅正置于盒内柔软的丝绸垫子之上。
鲜血的腥味扑面而来,那医官临死前面目狰狞僵硬,昔日活生生的头颅被强行拔去头发,徒留满头皮的鲜血淋漓。除此她还被生挖去明眸、拔去皓齿,远远望去,令人毛骨悚然。
李安衾打量起对面那人波澜不惊的神情,心下兴奋地想象如果是小陆郎中,不知那惯常斯文的君子是否会面露惊恐,就像在床上为自己露出沉沦之色一般。
她渴望看到端方君子失控的场面。
“不够。”
公主殿下清冷平静的声音听得楚宗郁心中为之一颤。
就像当年的高祖皇帝,那个让青天台的意象从亡国到兴国的女人,她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与秦皇汉武那些千古一帝们一样,疯狂地迷恋上求仙问道,其热衷程度和当年的北梁神武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量服用五石散,宠信弄虚作假的巫师,劳民伤财筑仙台,甚至开始食用人肉。
就是十三年前的今天,那个垂垂老矣的帝王在他汇报工作时吃完了整整一盘的熟人肉,当时她也是说:
“不够。”
思绪回过神来,他面色平静地看着长公主殿下取来朱砂与狼毫笔。
轻点朱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眉眼与高祖有三四分相似的女人,专注地在那个头颅的额头上写下娟秀的楷书: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来煎人寿。
“把锦盒封好,寄与皇兄。”
李安衾放下笔,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楚宗郁垂下眼帘。
“喏。”
楚梁皇室和李晋皇室本质上其实差不多。
都是一群疯子为伍罢了。
.
景升十一年,吴中大灾,旱情严重,粮食歉收,吴中百姓流离失所。对此,远赴吴中赈灾的李安衾当机立断,采取了一系列补救措施。时人赞誉“荒政奇略,多出公主”,因而后人评价长清公主李安衾在此次事件中“由此观之,长清有善治之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可以用在任何一项政治行动中,故而到达杭州后李安衾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稳定民心。
她早传急信,要求杭州刺史盯住州牧钟器恩,先莫杀暴动起义的农民们。车队到达杭州,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上寻常人家的普通衣物,亲自前往监狱探望此次农民起义的首领。
倾听总是沟通最好的方法。见到长公主如此谦恭地慰问他们的困境,将死之人哪怕先前对于寻欢作乐的王孙贵族们有再多的怨恨,此刻也化成了倾吐心声的欲望。
他们声泪俱下地同长公主控诉地主与官员狼狈为奸,为祸一方。李安衾心中暗暗记下他们提及的几个名字。而后命随行暗卫看管好他们,待回到杭州府与陆询舟等人汇合,几人一同熬夜从那几个名字开始抽丝剥茧,循序渐进,几日内在杭州府的历岁文书中扒出了一条官员地主勾结的犯罪网。
李安衾办事雷厉风行,当天人证物证俱齐后,便立马派遣护卫擒拿涉案人员。州牧钟器恩一看这架势,哪敢说什么,生怕贪污了点钱的自己也被牵连。
次日宣布午门游街,参与起义的农民一律砍头处理。然而李安衾向来洞悉人心,于杭州的午门台上,她恭恭敬敬地敬了各位起义农民一碗酒,十分悲伤惋惜道:
“诸位郎君娘子起义是迫不得已,先是天下之义举,然后是国有国法,可怜本宫无法将仁义彻底凌驾于法律之上。”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街上围观砍头的百姓们还真的被煽起了惋惜之情。但随后李安衾话锋一转。
“但是遥想当年,商鞅在秦国推行法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太子犯了法,于是割下太傅的鼻子来赎罪;魏太祖[一]禁止战马踩踏百姓的田亩,违者一律斩杀,然而太祖的战马误踩了良田,于是其割发代斩。”
“如今,本宫愿意效仿古人,杀掉使你们反抗压迫的恶人和被迫起义首领来代罪,剩下的人——便回去吧。”
那日之后,李安衾的义举在杭州流传开来,十日之后便迅速在吴中地区广为流传。
一举得民心,莫过于此。
而由于吴中旱灾之初各地刺史纷纷上报朝廷,请求蠲免其余租税,故而得到朝廷应允,最后只用交三之有一的份额。
抓住这一点,李安衾一鼓作气,和随行官员们发动商贾捐钱,对于捐钱达到一定数量者给予嘉奖,并允诺回京之后统一上书为其赐下五品爵位[二]。同时为了避免灾荒年间的社会动荡,李安衾先是发放了那十万石的粮食,接着启动各地的含嘉仓,又奏请启用各地军队的军备储粮。
启用军备储粮的奏折传到了长安,李玱看完后险些将折子从手中跌下。他的好皇妹这是在将把柄露给他看吗?启用军备储量,万一再有地方发生暴动,而军队镇压不下,她李安衾该当何罪?
但他最后还是苦笑着,批了“允”字。
好皇妹就是料定了他的心思。
毕竟他们李家人再怎么疯脑子也是清醒的,历史上那些皇族争权夺利,哪有高瞻远瞩的样子,他李玱做什么事至少也要为自己登基以后的江山社稷着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算了算了,就当是为了百姓吧。
入秋后,天气转凉。吴中的灾情稍有减缓,身为度支郎中陆询舟于是趁机献上一条建议。
“臣以为,秋季丰收,正是吴中振起的机会。殿下可以鼓励吴中地区进行粮食买卖,批准秦淮与京杭上游过来的米船一律免税。”
“同时我们可以把吴中地区的粮食统一提高一到两倍的价格,各地粮商肯定逐利纷纷而至,这必然会造成金陵府的粮食价格下跌。于是这些外来的粮商们必然有一部分离开金陵,到吴中各地进行粮食买卖。这样既能引来大量粮商,又能使其较为均匀地分布在吴中地区进行买卖。”
望着眼前人恭敬正经的模样,李安衾分明起了玩弄的心思。故意用细腻的指尖滑过她的侧脸,从白皙分明的下颚,轻轻的,若有若无似一片羽毛,最后长公主殿下两指捏住陆询舟的下巴。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天作之合 忠犬 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