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妤听罢在一旁打趣道:“这哪是放晦气的风筝,明明就是我们小安衾的诉苦风筝。”
李君琅摇摇头,无奈一笑,对着懵懂的妹妹道:“这些烦恼是放不走的,等桑桑将来成为公主就会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了。”
将来成为公主后就会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了。
李安衾还未理解这句话,逃去如飞的时光就已经将她拉到八岁那年。这期间,阿娘又生了一个妹妹,取名“吟霁”,而她呢,也彻底黏上了李君琅,尽管阿娘不喜欢她天天去找皇太孙和太子妃,但拗不住阿耶对于子女融洽的满意,阿娘明面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一次被李君琅带去太子妃的住所承恩殿时,李安衾心中还是极为紧张的。她听说自己本有个姐姐,但胎儿初具女形时阿娘便不幸流产,据说是太子妃下的毒。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的门门道道,李安衾只知道自己喜欢李君琅,不喜欢陷害了她阿娘的太子妃。
可是直到第一次与太子妃私下相处时,她才知道太子妃殿下原来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直到长大以后李安衾依旧不解,为何经历了当初的“流产风波”,太子妃还是会善待年幼的自己。
那么一个温柔雅量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为了与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而陷害母后?
有其母必有其女,太子妃和李君琅都是生性喜静的人,但她们都喜欢看小安衾在承恩殿内玩闹。每每看到无忧无虑的小娘子那张稚气的小脸上露出的快乐,她们才觉得荒芜的承恩殿中有了人间烟火气。
不过李安衾发现她们似乎都不怎么喜欢李玱。听嬷嬷们说,最初李玱也是承恩殿的常客,阿娘流产后,这位孝顺的郡王殿下便与她们疏离起来。
乾恩十五年,高祖崩殂,天下缟素。
殡堂前高祖的御前宦官刘公公宣读遗诏,太子李促以储君的正统身份在高祖灵前即位,守孝二十七日代民间二十七个月。而新帝守孝期间则由新任储君李君琅监国听政[一]。
腊月初三,正是深冬时节。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安城内外,惟余莽莽。守孝结束后,太子李促继位,改元景升,开启了长达十一年的“景升之治”。
那一年,李安衾从“清河郡主”荣升“长清公主”。
他们的母亲江良娣则成为了一朝贵妃。
李促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他确实算得上一代明君。他在位期间,凭借高祖留下的治世的局面再接再厉,励精图治,同时并凭借铁血手腕处理了高祖晚年昏聩留下的个别烂摊子,并继他的母皇之后继续打击门阀贵族,甚至太女的母族河东陈氏也在其打击范围之内。
李君琅曾私下对她的父皇劝谏此事,最终得来的不过一句“朕这是为你好,替你提前断绝外戚、门阀之祸”。
最是无情帝王家,莫过于此。
景升二年春,皇后陈阿姝行厌胜之事被揭发,世人皆知李晋皇室最为忌惮这等巫蛊之术,于是圣人大怒,借机废后而立新后江婉仪。
陈阿姝被圣人打入冷宫后的好几日夜里,李君琅和李安衾都曾偷偷去看望她。
从昔日那个温婉大气的大家闺秀,到身陷囹圄的太子妃,再到如今的冷宫弃妃。世人皆知太女母家的势力被圣人连根拔起,反倒是江贵妃的家族逐渐显耀,其兄江伯通甚至官居正二品尚书令,江家一时间可谓风光无限。
一个月后,圣人遣人赴冷宫赐下鸩酒。
李君琅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迅速乘马冲至冷宫。彼时她的母后正站在院中亭亭如华盖的的早樱树下,几缕阳光透过粉嫩茂密的樱花倾泻而下,陈阿姝转过身来,李君琅看见阳光洒进母亲的明眸。
废后陈阿姝笑着,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李君琅痛不欲生。
那一刻她便知道了,父族无情,母族遭黜,她的母后被赐死后,就徒留她一人苟活于世了。
她也看得出来,父皇是真心喜欢新后,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带有利益的目的。
她也饱读史书,知道东汉开国之君汉光武帝宠爱阴丽华,在稳定国家局势与皇位后便废后郭圣通,时太子刘彊审时度势,主动辞让太子之位。事后刘秀立阴丽华为后,二人的长子刘庄为储君。至于被废后罢储的郭家,刘秀给予了其大量恩赐,废后郭圣通的家人们不仅享有高官厚禄,而且废太子刘彊封东海王,得到了刘秀、刘庄两代东汉君主的善待。
如今她的境地和刘彊差不了多少。似乎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才是她目前的最好方法。
可李君琅不愿妥协。
她听母后说,当年她本已与自己心上人订了婚,两人情意绸缪,门当户对,男方聘礼都已经下了,然而春日宴上先帝的一眼相中,使陈家为了家族利益将她推出去。
她被迫嫁给不爱的男人,成为皇室的生育工具,生下了李君琅。母亲与家族的责任,迫使她日日与李促虚伪与蛇。
她的夫君冷漠无情,那次良娣流产实则是李促的手笔,至于她房中搜出的打胎药正是承恩殿常客李玱带来的。
打击门阀需要一个引子,对于扶持自己称帝的世家们,晋高祖需要一个突然改变态度的机会。流产风波背后的受害者太子妃以及整个河东陈氏,便成了皇室第一个操刀的对象。
可悲啊,父皇薄情,皇祖母算计,她李君琅再怎么有仁君之风又如何,终究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现在她也将成为一枚弃子了。
古来储君起兵逼宫者,胜者如隋炀唐肃,败者如戾卫恒山[二],可无论是非成败,他们至少都在史书上留下今生最轰轰烈烈的一次反抗。
李君琅亦是如此。
彼时李安衾十岁,生于帝王家的十岁孩童多已渐熟人心。母后不让她再往东宫去玩,她也不哭不闹,懂事的孩子就算身边的人不告诉她其中缘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她的皇姐。
李安衾渴望见到李君琅,但她也知道为了母后的长子、她的皇兄,她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陈阿姝被废后,太女李君琅每日照例要往皇后住的立政殿晨昏定省,这是李安衾唯一见到皇姐的机会。她那时躲在屏风后,看着那个昔日温润如玉的太女一天天变得麻木不仁。
李君琅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女殿下,她成为了一个憔悴不堪的女子。
立政殿曾经是废后的住所,如今她却要在这恭敬她的仇人。
听崇文馆的同窗堂弟李孜说,君琅阿姊如今日渐堕落,她拼命喝酒解愁,频繁服用五石散,据说还纳了数十个男宠与自己夜夜笙歌。对于那些送往东宫的奏折,她也不再多看一眼。
圣人对她很失望,不久两人又因为废后的谥号一事起了争执。自那以后,圣人命她禁足东宫,没有圣允不许离宫。太女连早朝和批奏的机会都失去了,谈何利用价值。树倒猢狲散,不知情的臣子们连忙纷纷站到雍王李玱的阵营。而只有李君琅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降低父皇的戒备,继而与自己表面投敌的幕僚亲信们暗中计划政变逼宫一事。
盖人生十岁,李安衾也发现了自己对皇姐懵懵懂懂的情感。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似乎她对她的亲情之爱外还带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
十一岁的秋日,某日午后。母后在寝殿睡觉,她与皇兄李玱玩腻了新发明出来的“模仿朝会”的游戏,于是开始玩起老套的捉迷藏。
趁着李玱数数时,她故意耍赖跑出了立政殿不让皇兄好找。在殿外的长廊上,她遇到了李君琅。
那日阳光明媚,李君穿着那身紫袍玉带,眉眼清朗,长身玉立,罕见地露出神采奕奕之色。李安衾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她们初遇的时候。
十二岁的皇太孙,在两个小团子面前蹲下,温声问道:
“扶桑和小侍女是不是偷跑出来玩迷路了呀?”
十九岁的皇太女,眉眼带笑,弯腰问她:
“桑桑怎么一个人在宫中乱跑?”
李安衾告诉了李君琅前因后果,那位太女殿下“哦”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桑桑要不躲到孤的东宫,让雍王皇弟彻底找不到桑桑,如何?”
“可是皇兄找不到我会着急的,万一再把母后惊醒,桑桑回来会被罚的。”
李君琅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怜爱道:
“东宫有你喜欢酥山,还有各种各样的甜点,以及——风筝。你记得吗?孤第一次带你出去踏青,手把手教你放风筝,你那时笑得可开心了。”
李安衾低下头,她不敢看那人。
“可我不想母后担忧。”
她当然很想去东宫,可是她长大了,表面上如何活泼开朗,心里还是要对一些事情有数的。
“果然。”李君琅苦笑一声,“连桑桑都……不要皇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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