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也尘封了云川止所剩无几的一切,刚刚被填平的坟墓还未立起墓碑,就被急躁的雪匆匆掩埋,所见之处皆雪色茫茫,再也寻不到那一点凸起。
归人姐姐在她早已计算好的日子死去,这是云川止经历的第三次离别。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回忆着回忆着,云川止就睡着了,她沉沉的呼吸声喷洒在宁静的夜晚,白风禾翻了个身,越发清明。
她咬了咬嘴唇,开始后悔留下云川止,于是拎起枕头想将人砸醒,但看见少女背对她蜷缩的瘦削背脊时,又停下了动作。
罢了,白风禾垂眸,她轻轻搁下枕头,起身缓步到窗边,借着月光和斑驳灯影看向云川止。
“怎么还是这么瘦,好像我绲丹门亏待了你似的。”白风禾不悦地伸出手拨弄云川止的肩膀,将她拨得身子翻滚,四仰八叉地平躺。
美人榻还是狭窄了些,云川止身子虽矮,手脚却依然伸不开,局促地顶着靠背,但她睡得很熟,中途仿佛入了梦,眉心紧紧蹙起。
“没心没肺的,竟也会梦魇。”白风禾拢着袖口嗤笑,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俯身伸手,打算抱她回去。
但当她那双如玉般姣白的手接触到少女肩膀时,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而后直起腰身,一束绫带从袖中伸出,静悄悄环绕着云川止,将她卷至浮空。
悄没声儿摸到灵水的厢房,将人搁下,这才化作轻烟飘散。
一夜安逸。
翌日云川止从卧榻上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同样悠悠转醒的程锦书和已然穿戴整齐的灵水,道了声早。
“今日一早门主要回门去,你们两个快些起来,莫要让门主等着。”灵水急匆匆说完便去准备早膳了,只剩云川止和程锦书对着打哈欠。
云川止困倦地揉了揉眼,忽然察觉不对,张口道:“我昨日不是在门主房中守夜吗,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昨日我回房便睡了,哪里有力气管你。”程锦书摇头,她懒得梳洗,索性起身用灵力幻化衣衫,“许是你自己走回来,自己忘了。”
是么,云川止狐疑地看看自己,总觉得应当不是。
但她没再纠结,稍微收拾了自己一番后,随着程锦书出门。
淡淡的晨雾笼罩院落,初升的日光穿过晨雾,给远处高耸的屋脊披上层泛光的轻纱。
白风禾今日竟难得未着紫衣,而是穿了条细腰宽袖的青色罗裙,发丝松松挽着,背影看极是清隽。
她正挺直腰背,听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娘!”灵水看清那两人后,忙一阵风似的闪身过去,一手一个将她爹娘拉开,头都不敢抬,“你们在这里做何!”
“灵水。”白风禾却满脸正色地开口教导,“你怎可对双亲这般无礼,还不退下。”
灵水杏眼微张,抬头对上白风禾的视线,双手交叠在眼前,垂首道:“是。”
她紧张地看看江城守,又看看难掩激动的李成仙,俯身退下,云川止和程锦书将她拉到两人中间,贴首耳语。
“你们不觉得,我姑姑今日装扮略有不同。”程锦书低声道。
云川止颔首附和:“今日素雅很多,身上金银珠玉全都没戴,倒像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修者了。”
灵水此时心慌地握紧了腰间的长鞭,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白仙长,听闻您还是那不息山中一峰的门主,如此位高权重竟肯收小女为徒,在下实在感激……”
李成仙红着眼眶冲白风禾俯身,白风禾抬手将之虚虚扶起,面上仍是稳重之色,温声道:“请起。”
另一边的江城守则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灵水乃我二人独女,我们早盼望她成为仙修光耀门楣,往常问起此事灵水都避而不答,为此在下还担忧许久,如今见了她师尊本人,一桩心事才终于了却了。”
“在下身为城守,早听说门主大名,幸好如今谣言不攻自破,还了门主清名,还望门主往后能多教导灵水一二,我二人在此谢过。”
那边的李成仙刚被扶起,这边江方玉屈膝便跪,白风禾忙又将她拦住,柔柔笑了:“江城守恪守为民,白某心生钦佩。何况灵水乃我门下之人,又聪慧心细,所以不劳二位费心,本座自会好好教导。”
听了这话,江方玉和李成仙二人更是感激涕零,拿起准备好的吃食和酒水便往白风禾手里塞,白风禾自然推脱,三人竟在狭窄的院落里推搡起来。
云川止和程锦书立在一旁看戏,二人皆紧绷嘴角,以防自己笑出声。
“白风禾同谁学的这正经的清高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云川止掩唇揶揄,“她往常便这样好面子么?”
“如今已收敛很多了,师祖还在世时更甚呢。”程锦书笑道,她学着云川止的模样掩唇,“不过没想到,门主竟会帮灵水做谎。”
“我也没想到,她还有一点点人情味。”云川止说,她放下手看向白风禾,压不住嘴角弧度。
薄雾全然散去,日光终于不受遮挡地洒满院落,白风禾终于收下了江城守和李成仙的谢礼,无奈地浅笑着,唤灵水过来:“灵水,先替本座收着。”
灵水快步上前接过,她清透眼眸满怀感激地看向白风禾,欲言又止。
白风禾没看她,裙角曳曳地绕过众人出门,江城守和李成仙二人含泪在她身后行礼。
灵水也同家人告了别,擦着眼角跟上白风禾,云川止最后一个踏出门槛,脚步落下去时顿了顿,而后旋身回去,站定在老泪纵横的江城守面前。
“江城守。”云川止从怀里摸出白风禾给的那袋子灵石,心中万分可惜,这么多灵石,她珍藏了两日都舍不得碰。
如今没捂热乎,便要离她而去了。
灵水提过她族人世代修仙,且轻而易举便能拥有不死鸟的眼泪,这证明她本是生于优渥之家,且江方玉和李成仙虽在族人中较为平庸,但亦是修者,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家不会清贫至此。
于是她开口问:“我听闻您在城中建了处名为珠玉堂的所在,专收留那些因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孩童,李大狗便是被您收养进珠玉堂后才逃跑的吧。”
江城守低头用衣袖擦擦眼泪,含笑回答:“在下身为城守,却没什么大的能耐,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云川止看着她,没再说话,忽然伸手将那袋子灵石放进江城守掌心,然后转身离去。
她没有管身后江城守震惊的挽留,反手将门关上,快跑几步追上白风禾,忧郁地在她身后走着。
白风禾侧过身子,余光扫过云川止,额间发丝在阳光下闪熠,又很快收回目光,回身踱步。
前方程锦书正对灵水絮叨着什么,似是在开解安慰,右侧经过兵马司的大门,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走地神昂首踏出。
与此同时,咿呀的唱戏声从深深牢狱中飘来,声音百转,肝肠寸断。
“血色尽染枫林路,一去经年,谁道朝朝暮暮。又是一年花锦簇,未见离人顾……”
伴随着刀落地的声响,戏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兵马司校场上死一般寂静,白风禾却仿佛没听到似的面不改色,从容穿过长街。
“你不是喜欢那些灵石么,为什么给出去。”白风禾慢下脚步,等云川止同她并排。
“许是因为,我讨厌挨饿。”云川止笑了笑,她将仅剩的一枚灵石扔起来接住,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她只是讨厌饿肚子,也讨厌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挨饿,看见便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饿便是三五天,饿晕过去又醒来,醒来还是饿,可怜得要命。
而且如今她身处不息山,拿着这些灵石也没什么用处。
“放心吧,你往后不会再挨饿了。”白风禾说,她声音很轻,懒洋洋的,听着不甚真切。
“什么?”云川止抬眼。
“本座说,本座又想喝鸡汤了。”白风禾莞尔。
第39章
其实云川止听见了她说的,可又觉得那不像是白风禾会说出来的话,于是思绪转了转,认为自己定是听岔了。
原来自己熬的鸡汤竟出奇得符合白风禾的口味,云川止心里有些得意,想着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不息山,自己说不定可以在游机城盘个铺面做食肆。
那样远离纷争,每日与锅碗瓢盆打交道,高兴了便开门迎客,不高兴便歇业睡觉,还不愁吃喝,应是比身处不息山还要神仙的日子。
她思绪远远地飘走,眼里尽是对往后日子的向往,白风禾看着她神色,似乎察觉了云川止的想法,眼睫微不可查地垂下,心中隐有不悦。
灭门一案真相大白后,笼罩游机城数日的阴云尽消,藏剑街上的来往人流更是密集了,许多先前暂避风头的杂耍和猴戏摊子也都回到城中,锣鼓阵阵,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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