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她从小被安排的命运。祖父是维尔顿的教授,母亲是歌剧演员,父亲曾是作曲家——她的人生像是定好谱的曲子,从不允许走音。
有时候她在夜里看见简珩发来的消息,简珩说她想写一篇散文,试着投稿;说今年夏天好热;说今天图书馆空调坏了,有个小孩一直在哭。
她想象简珩的样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皱着眉头写字,周围是旧报纸和笔墨的味道,忽然觉得那样的生活也不坏。
不像自己,被困在一首永远拉不完的曲子里。
八月十五,雨后放晴。
简珩一个人抱着一束干枯的玉兰花,沿着青山墓园的石阶往上走。天色刚刚擦亮,地上的水渍反射出苍白的光,是一种沉默的冷意。山间风起,吹得花枝簌簌响,夹杂着泥土和旧纸灰的味道。
她站在母亲的墓前,蹲下身,轻轻将花放在碑前。
“妈,我来了。”她声音很轻。
她抬头望了眼那块陈旧的墓碑,字迹已经有些模糊,风雨剥蚀了边角,仿佛时间正试图吞掉一切痕迹。
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从书包里掏出语文笔记本,翻到已经快被反复翻破的那页。
“我期末考砸了,理综又掉了很多分。”她说着,不自觉抿了下嘴,“但我还是想选理科,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生物。”
风微微停了一下,树叶的影子斑驳落在她腿上,无声地抚慰着她。
“我认识了一个人,她叫上官瑾。”她望着前方远处苍茫的海,轻声说:“她给我过了生日,她很特别,很不一样…拉小提琴的时候很厉害,也很安静…跟小时候的我,有点像。”
她顿了顿,低头笑了一下,又摇头:“你不会介意吧?”
没有回应。只有玉兰花在风中轻轻颤着,干枯的花瓣仿佛在阳光里重新绽开了一次生命。
她说:“有时候我觉得,能和她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哪怕很短暂,也挺好的。”
远处传来几声风铃鸟的叫声,细碎得像某种命运的回响。
简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又看了眼墓碑。
“好了,你该嫌我唠叨了。”她轻笑,“下次,也许能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
她转身离开,玉兰花留在风里,像她留下的一点点执念,既不死去,也不盛放。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简珩在街角的面馆吃面,热汤的香气蒸得她眼睛发涩。她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见宋畅。
宋畅前几天刚从汀兰市回来,看了父母,她说回来想找简珩聊聊。
“我听叔叔说你这几天状态不好。”宋畅在微信里说。
“我还好。”她回,“可能是太热了。”
宋畅发了一个“我才不信”的表情包。
见面那天,宋畅带着两罐冰镇椰子水,穿着白衬衫和一条青色半裙,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
她们坐在新建好的清湾公园长椅上。
简珩开口的第一句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明年。”
宋畅没急着安慰,只是点头:“暑假很难熬吧?”
她点头,又低声说:“我好像也总在做无用功。”
宋畅喝了一口椰子水,说:“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失败,是在没开始之前就否定自己。”
简珩抬头看她,眼神空落。
“我不是否定自己,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努力是会有结果的,但我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宋畅轻声问。
简珩答不出来。
宋畅没有逼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玩那个‘时间胶囊’的游戏?你写的愿望是‘想写一本被人记得的书’。”
简珩低头笑了笑:“那是小时候。”
“可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更清醒。”宋畅认真地说,“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谁才去做。”
天边云层翻滚,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一阵声响。
简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没这样好好和一个人说话了。
宋畅说:“我们都是在各自的路上试着活着,试着坚持,不是为了什么荣誉,也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自己。”宋畅看着她,神情柔和,“你才是你那篇散文的主角,不是任何人。”
简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写下一句话:
“如果没有人记得我,那我就记得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过渡篇终于完了,接下来就要开始虐了…
#洄漩#
第37章 落花
九月的秘密花园与往年春日迥异。
午后夕阳不再温柔,藤蔓斑驳的石墙投下暗影,映在潮湿的地面上,像倒映的裂痕。简珩独自踏入,身影在长廊间晃动,不再像从前那般轻盈。
从春天开始,她们就在这片角落里交换书,交换目光,交换那些说不出口的期待和靠近。
可这个秋天,花园里空空的,风吹过时,只有簌簌的叶片声。
简珩站在藤架下,肩上背着书包,脚下是一片零星飘落的海棠花瓣——残败,却不甘于沉寂。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屏幕上最后一条是她昨晚发的:
【你明天几点结束?】
没有回复。
她没发第二条,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学快一个月了,她如愿地分到了理科重点班,排名在年级前三十,恰好又和侯昊洋一个班。
“欢迎来到地狱理科一班。”侯昊洋开学第一天坐到她旁边时笑着打趣,递给她一张课表,“你看看,一周四次物理晚自习,两次化学补课,准备好接受洗礼了吗?”
简珩没笑,只是把课表仔细收好:“我准备好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比以往更坚定一些。
这几天,新班主任的魔鬼训练节奏一刻不停地压下来,每天早上七点前到校,晚自习十一点收尾,几乎没有留给人喘息的空间。
第一次数学小测,她拿了全班第十六,排名不低,但她知道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她拿着卷子默不作声地坐在桌子前反复演算,直到侯昊洋提醒她吃午饭。
“你已经写了快一个小时了,再算也改不了分数。”他说。
“我不是为这一次。”简珩低头,笔在纸上流畅地走着,“是为以后。”
她的专注让侯昊洋一时说不出话。
她比以往更寡言了。
课间不再和人说话,午休时总是趴在桌上小憩或翻题册。她仿佛彻底变成了某种机器,不断运转、不肯停下。只在收到偶尔几次消息时,脸上的神色才有一丝松动。
但那样的瞬间也越来越少。
上官瑾像突然从她生活里被切割出去了,消失得利落而寡淡。
她开始频繁请假,说是准备集训,晚上练琴到凌晨,早晨来不及到校,就由课代表代交作业。课间偶尔碰见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她也是面色很淡,没什么表情,擦肩而过。
侯昊洋有天在篮球场拦住简珩,皱着眉说:“你最近是不是和她吵架了?”
她摇头。
“那她怎么这么拼?每天不吃饭,练琴练得跟不要命一样。昨天阿姨又来学校找她了,带了很老的男人,好像是她老师吧。他们说什么‘不想她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没结果的事上’。”
“哪些事?”
侯昊洋盯着她看了两秒,欲言又止。
“反正,她最近不太对劲。”他说,“你要能见到她,劝劝她吧。她都快不是我认识的上官瑾了。”
简珩没有回答。
她怎么劝?她连自己都劝不了。
她当然知道上官瑾过得不好。
比谁都清楚。
她甚至知道,那些冷淡的回应、寡言的态度、那些她明明已经等了很久却始终收不到的只言片语——不是上官瑾变了,是她在退。
一步一步地退。
把她推出自己的生活。
怕她受伤。
怕把她卷进更深的泥淖。
怕那些风刀霜剑割到简珩,也怕自己撑不住时,连带着把她也一起拖垮。
可简珩不愿意接受这个逻辑。
她不想接受“保护”这种高高在上的词——她要的是一起走,不是被留在安全区当个“好好被守护”的局外人。
风更大了,藤叶掠过脸颊,刮出细细的红痕。
她站在藤架下发呆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石阶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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