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才自问道:“我莫不是太久没跟人说几句心里话了,才上了这丫头的道?”
须臾,又自答道:“她说对了。”
唐峻已经很久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想法了,半真半假,虚实难辨,才会让侍奉君王多年的曹大德都有所忌惮。
曹大德再进殿的时候,唐峻刚站起身,要往外头走,曹大德马上迎到他跟前:“陛下,奴婢再为您换一盏热茶来么?”
唐峻摇着头,负手立在殿中看那乱中有序的御书案。
他在灯光里眯起眼睛来,适才道:“去拿酒,陪朕到皇子所走走。”
曹大德狐疑道:“这时候去?奴婢先传龙辇来?”
唐峻已经大步流星冲殿门方向去了,声音里依旧辨不出什么异常情绪。
“传什么,劳师动众的,朕随意走两步——”
曹大德忙跟出去,在勤政殿门外拉过一个小内宦,嘱咐道:“快去烫壶热酒来,要快。”
小内宦双眼放了空:“总管要什么?勤政殿哪里敢有酒……”
曹大德唉声叹气:“你以为咱家忽悠你呢,是陛下兴致好,不管去哪里找,立即找去!”
小内宦顿时如被驱赶耕地的牛,朝后殿冲刺而去。
等曹大德拿到烫好的酒,再小跑着提往皇子所,唐峻已经独自坐到一颗海棠树下,望着天际皎月发着呆。
跟在曹大德身后的小内宦刚要自作聪明,提醒皇帝那草地还湿润,久坐易病,还没说出口,就被曹大德瞪了回去。
曹大德蹑手蹑脚走近,猫腰将装酒的盒子放在了唐峻脚边,作了个揖,就自觉滚蛋了。
二月草地浅薄,海棠枝干还算粗壮,唐峻靠坐期间,酒杯未取,提壶灌下去一口。
烈酒烧肺,酒香被他噙在唇齿。
月色那般动人,他忍不住想,当年谷允修坐在这个地方,所见的是如何风景,可惜时过境迁,旧景不复。
他又仰首灌下一口酒,横袖狠劲擦了嘴,遥望月色。
他回想起半生所过的光阴,忽地悲从中来。
“早知如此……”
他曾经有过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只是。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成也萧何败萧何[1]: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司马迁
第238章 失控
◎“我妻待我,情如磐石。”◎
砰——
突然炸来的一声巨响,让书房里围坐的众人都悚然一惊,纷纷侧头朝主座看过去。
唐绮捏着的拳缓慢松开,目光将座下逡巡过,淡淡地笑道:“抱歉,一时失手。”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失手。
在座的除却杨依依这位后来者,其它人或多或少都与唐绮有旧,他们皆知唐绮是真的动了怒。
左侧连着两把椅子,东方槐和项一典对视,相顾无言。他们同作为唐绮手下的将领,并不好多说什么,尤其事关主子的个人私情,纵使他们想劝,却都没那个立场。
右侧杨依依之后坐着的是一位年轻妇人,眉目浅浅勾勒,衣着素净但不失华丽,这便是脱胎换骨过的楚畅。
从椋都死里逃生,怀胎十月诞下幼子,如今的楚畅已有了几分稳重端庄,不似从前那般跳脱,她只静静坐在那儿,对自己身旁站立的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崔漫云咽了咽口水,见楚畅不为所动,便最终也没憋出个只言片语,兀自等着有人先来打破这死寂的沉默。
还是方才那报信的斥候兵第一个没忍得住,急于让唐绮的怒火不要殃及他这个传递消息的池鱼,立在堂中间匆忙抱手道:“殿下请息怒,此事,此事是由忠义侯府几位当家做主的主子们商议过,于家支持,小夫人才到的御前。”
这位斥候兵本是公主府亲卫队出身,他的话说得还算是得体,无疑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
唐绮果然裂开唇,笑意更甚。
“你先下去。”
斥候闻令松懈紧绷的神经,告退出了书房。
屋中剩下的人各有职责,唐绮召集他们,本就有事要议,这时她缓和好了,便又道:“漫云,从你先说吧。”
崔漫云不爱吃茶,手边案上的茶碗都没有动过,是因知晓唐绮心事沉沉,心里难免紧张,这会子她把茶碗端起来,囫囵喝掉一大口,才接话道:“属下已将通州诸事料理妥当,庆衢粮马道周边匪患已除,可保借马筹粮之事畅通无阻。”
唐绮点点头,目光投落在楚畅身上。
“霜儿,你那边如何?”
当初因罗党造反,平昌伯爵府满门遭殃,为了瞒天过海保下性命,唐绮替楚畅更名换姓,如今其行走鹭州,用的正是化名林霜。
唐绮这般唤她,她已经适应,当即叠手答话。
“回禀殿下,鹭州商会已做好了战前募捐准备,第一次军饷筹备顺利完成,所征集募捐来的响银,可供付给通州,即使朝中辎重晚到,我们这里也不会耽误,只是辽东那边的军马问题……”
要不怎么说战火一起必定劳民伤财呢?
唐绮正在愁着此事,她搓起手指,陷入沉思,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方才因斥候中途过来,项一典要说的话都被打断了,这会儿蓦地安静,又重新回想起,便抱手道:“主子,那辽东小子是个刺头,已三番五次违反军令了,方才属下就想说来着。”
“本殿不是让你们忍让他些么?好歹是振东伯送来的人。”唐绮凝眉,“他又做什么了?”
“卫晓雪受了刀伤发着高热,明尧昨日告夜假,夜间他想替换差事,为着照料卫副,这事儿人之常情嘛。”项一典说:“属下就应了他,让那辽东小子替补,可人家直接就拒了。”
唐绮叹气道:“他以何种理由拒你的?”
项一典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不服我,他是这么说的……”
唐绮往项一典看过去,只见项一典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扶着腰际的刀,另一手背过身后,在堂中来回踱步。
“小爷在辽东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这厮还在椋都享着清闲守皇陵呢,你叫我换夜差就换夜差,那不能够!要值夜,你自个儿值去!”
他学得有模有样,不仅举止像,连神态语气都分外肖似,这下子方才众人心照不宣的紧张感都消失了大半,满堂低笑起来。
东方槐声音较一般人洪亮,敞着嗓子对项一典道:“是个有反骨的,但也不能尽怪责人家,于进虽非于家直系子弟,好歹也是忠义侯二妹的独子所出,于家二房抗倭牺牲之后,这孩子便过继到振东伯次子名下,与现任御林军统领于徵将军姐弟相称,人家出身不薄,祖父祖母和爹娘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连主子尚且给他三分薄面,偏生项将军要辽东小子辽东小子的叫他,能不抗命么?”
项一典男儿粗狂在身,鲜少计较口头上的称呼,唐绮先前不曾提点过他,是想着沙场上摸爬滚打拼着命,男子间豪放不羁,更甚者上下不分称兄道弟也是常有的事儿,就没加以约束。
经过眼下东方槐的提醒,众人一沉默,项一典自己才意识到理亏,抓耳捞腮显得有些烦躁。
唐绮看向项一典。
“他自幼长于辽东,今次领着驰援的军队独自南下,我们同室抗景,他来融入我等已经不易,还望老项让让小辈。”
话虽是敲打,唐绮却说了个亲疏分明,主客有序。
项一典心服口服:“是属下疏忽了,回头就改!”
唐绮笑及眼底,又将话锋转回来。
“借马之事,还需得呈书都中老侯爷。”
都议到这儿了,一直坐在唐绮右手边的杨依依终于接话,朝唐绮道:“边南距椋都路途遥远,呈书老侯爷是必然,殿下应做两手打算,最好即刻同时呈书辽东。”
唐绮说:“老侯爷那里本殿亲自着笔,振动伯这边,就有劳姑娘了。”
杨依依如今是唐绮的幕僚,此等书信往来代笔都不在话下,依言没有推迟。诸事议定,唐绮便挥袖,让众人各自散了去,杨依依素来性子慢,她起身在最后,正要告退,唐绮忽地抬了头。
“你何时学起吞吞吐吐的毛病了?”
杨依依放下还没来得及抬起行礼的手,眸光微转。
“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排兵布阵,殿下都游刃有余,做得很好。”她的视线就定格在唐绮眉目之间,似看非看,保持在不冒犯的边界处,“所以,我犹豫未出口的话,想来是可笑的,何必要多此一举。”
唐绮拱合双手,抵上额头的同时,鼻间叹出重息。
杨依依从未见过这样的唐绮,此刻连同人脸上的神情都难以看到了,对这声叹不得不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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