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传我我传你,这又不是难打听的事,很快就被证实。侠士沾了朝廷总要跌价,可大人们听个话本就图个乐,只有孩子在意。
头两年青年还爱凑热闹,这两年人多的时候,青年好躲到后厨和后院,孩子们跟青年关系好,就总要跑到后院,喳喳闹闹地缠着青年问。
似乎由于当年说书生涯的断送正是源于说了韩临那本戏,青年并不爱提众人津津乐道的江湖事,只对孩子们含糊地回答说一半一半吧。
于是小孩子只好去拿零花钱去抢购话本看,话本生意大热,挑担郎来往得也多了。阴阳先生就是跟着卖话本的挑担郎进城的。
那阴阳先生是个郎中,起初没准备干阴阳先生这个活计,只想当个在药房写药方的药郎。
一次随手给个老太太算挂,没想到就灵了,接着玩笑似的又算了两回,都是准的。渐渐名声扬开了,药房老板捉摸出那么点意思,就在药店给他摆了个摊,得了空就给人算卦,这么一来人一多,总要带点药铺的东西回去,就算看热闹捏的那仨核桃俩枣也是当当响的铜板。
青年在城东茶馆这边,阴阳先生在城西药店那边。生意上没什么竞争关系,茶馆和药店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家自然也牵连不到一起。
只是那阵子老宅的屋子有点浸雨,兴许是瓦碎了,得换新瓦铺上,再加上入了秋,他得提前去买几贴膏药。
怕关门早,他收班紧忙先去买了瓦,提着去了城西药店,正好赶在药店关门前撞上掌柜的。小城里互相都熟,作为寡淡小城生活里的一剂猛料,掌柜记得青年,自然也知道他那几乎断腕的伤,拿出几贴膏药给他。
掌柜说别人都讲这剂药效果好很多,新来的药师老道有经验,改了几味药材的剂量。
青年随口问那药师这么厉害?
掌柜的说在后院称算药材斤两呢,要算命?我去叫一声。
青年闻言摇头,说我不信那些,不用麻烦了,以后肯定还会再见。
掌柜拨着算盘,笑着说是呀,他住的离你还很近,本来我这里招人包住的,他说找到住处了,说完,扭头叫到:“燕明月——”
随后门帘一掀,走进个男子。男子身形极高,一丝不苟的发顶几乎触到过梁,姿态与干净的打扮很招眼睛。
男子长了副规矩的相貌,似乎所有书生、教书先生、大夫在人的预想中都该顶着这么一张脸,干净舒服又不张扬强势。然而他眉眼松垂时却是钝冷的,外加皮相极白,端得好似汉白玉雕成的石相。
“都记下了,你瞧瞧数。”男子将簿子连同秤盘递给掌柜的,转过眼来瞧了眼青年,抬了一抬眉毛,歪头对他一笑。
这么扯出一道笑,所有规矩味的冰寒登时都收了,那样规矩普通的眉眼给他笑得有点痞。
郎中问:“这两年怎么样?”
青年没吱声,见二人均望向自己,才:“啊?”
掌柜抬起头来瞧他俩一眼,说认识啊。
青年却一脸奇怪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你在跟谁说话?我不认识你啊。”
“哎,瞧我这记性。”郎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地执起青年双手:“我懂!失忆是吧,还对外声称失忆呢!”
青年推开他的双手,脸上疑云遍布,似乎觉得这个人奇怪得要命,后退几步,想逃出门去。
“不过可能真是我认错了。”郎中大手一伸,轻而易举把欲出门的青年抓回来,捏住他下巴,在他脸上端详片刻,当着掌柜的面,笑吟吟地对青年讲:“或许上辈子,你把我逼上绝路,逼我亲手杀死我喜欢的人,叫我恨到想找你讨命,所以到了这辈子,我都还记得你的脸,冥冥之中,又碰上了你。”
见青年咬紧嘴唇,一并身上打着轻颤,郎中松开他,朗笑道:“哈哈哈,说笑话的。”
青年给他放开,当即走出门去,郎中见了,扭头笑着跟掌柜的告辞:“既然住得近,我跟这个小兄弟回去吧,正好路上让他带我认认地方。”
郎中出屋时,青年还在垒抱挨墙摆的一摞瓦片,见他跟来,吓得一哆嗦,怀中大半瓦片都乱掉下去。
郎中抢步上前帮他托住,问他这是要干什么用,他说修屋顶。郎中便要抢了来抱,被青年单臂护在怀中,说:“大哥你行行好,别再拿我取乐了。当心弄脏你的衣裳。”
郎中笑着说:“我是见你手不方便。”
青年抿紧嘴唇:“几片瓦而已,我不至于抱不动。”
郎中没再坚持,回去的路上缠着青年问东问西。青年尽管眉头深锁,却还是很好脾气地逐个回答他。
郎中只管问,却听得不认真,路上不时碰上几天前的客人,对一旁打招呼的大婶眉开眼笑:“贴过符之后家里不闹鬼了吧。”
青年脚步不停,听身后的两人寒暄黄符的效用,他狐疑地扭头,发觉高大男人脸上似乎时刻都绕着几缕迷烟。
送走大婶,郎中转过头来,见青年走得很远了,忙在后头一面唤一面追,他寻常步幅小,走路慢,腿脚瞧上去和常人倒无差别,可只要一扯大了步,便显出左腿的不便来。
青年闻声转过身,就见郎中在后头坡着脚追,愣了愣,一双眼只搁在他的腿上,眉竟皱紧了,往后走了两步同他会上,没忍住问他:“你腿脚究竟怎么回事?”
“你可算问了。”坡脚郎中笑了起来,好像在等着他似的。
青年皱眉回过脸:“你别这样,我以前真不认识你。”
之后青年再不搭理他,加紧步调闷头走路,坡脚郎中在后头跟,你追我赶,仿佛二人身后有堆催债的人,这样走完一条街,坡脚郎中伸手扯了扯青年衣角,上气不接下气示弱道:“你照顾照顾我啊。”
坡脚郎中脸上还留着讨好他的笑,口吻是习以为常的平淡:“我都瘸了。”
“你怎么会瘸?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个药师吗?摔着了?”
“我上一份工比较危险。”坡脚郎中告诉他:“暗器割断脚筋,为了挣开封锁点穴强行掠了十里地,见大夫的时候筋都缩到腿弯了,再接回来也走不利索。不过捡回条命,不错了。我们那种人,善终的能有几个。”
青年后仰:“医闹那么严重?”
坡脚郎中一时接不上话。
“有落下病根吗?”青年说:“这里不怎么适合受过重伤的人,老是下雨。今年是旱了,往年那雨下得啊,恐怕你要成日的患风湿疼。要不你换一个暖和的地方住吧。”
“病根倒没有,我后来养得不错。”坡脚郎中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听人说起过你的事。我们两个简直是难兄难弟,一个废了右手,一个瘸了左腿。”
青年给他拍得怀里的瓦片险些摔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开始为他介绍沿街的店铺是做什么的、哪样糕点好吃、哪家老板和气。
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坡脚郎中侧过眼去瞧他,精神头很好,像正常的二十七八的健谈男人,甚至有些早不再在他身上看见的少年朝气。
走了一路,就差一条街就要到家门口时候青年终于没忍住问:“这都快到我家了,你不回自己住的地方吗?”
坡脚郎中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朝距他们最近的屋宅走去,钥匙插进锁孔,锁簧咔嗒一声,转过头来对他挑挑眉毛:“进来坐坐?我这儿有好茶。”
“茶城不缺好茶。”
“我这里还有点心。”
“真不用了,老陈还等着我去刷他家的墙,回来还要修屋子,今天就不了。”
“你可真忙。就你家那棵柿子树,树顶的挂果到时候熟了要怎么够?”
“山野里柿子树到处都是,不稀罕。每年都只能吃,我吃腻了,今年树上那点预备给鸟吃沤肥。”青年一口气说完,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我家有柿子树?”
“我每天在院里坐着,一眼就能看见你家。”青年笑眯眯的说:“还有,你家房顶的瓦确实是碎了几片,我原想着你要是再不上去补瓦,我就敲门去提醒你。”
青年沉凝片刻,说:“我真的不认识你,或许是你认错人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才搬来,邻里之间还要你多关照。忘了介绍,我叫明月,无蝉门挽明月的那个明月。”坡脚郎中自来熟地去握他的手,晃了一晃,挨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也可以管我叫燕子。”
青年想抽手,可他抓得牢,只得尽力把头朝另一侧撇:“我叫韩溪。”
“这名字难记,我们是邻居,”坡脚郎中笑了笑,松开他的手:“我叫你韩临好不好?”
青年搓着发红的手背,紧绷着脸,走前只留下一句:“随便你。”
初秋天还不凉,近日无雨,入夜便是耿耿星河。
坡脚郎中在院中吃了饭,喝了茶,回屋翻出张薄毯,到院中的摇椅上坐下,抬着一双眼睛瞥向远处星斗下挂红的柿子树。柿树下是一间古旧的土墙房,屋瓦破旧,檐角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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